□李德全
乡音已远,乡音缭绕在童年的记忆里。 乡音是生产队长鸡叫唤时响彻黎明的声音。 “哎——挖灰去了!” 一声连一声,声声如锥,把一个个甜美的梦境刺得支离破碎。 生产队期间,一年一度的挖灰,是农活里很重要的一项劳作。每逢农历十一腊月,梯田边缘山坡上的草皮便被冻成五六寸厚的草坯,一块块挖下来,黑黝黝一片连一片。这些草坯几经翻晒,就垒起来烧成了灰。 于是,生产队长又开始喊了。 “哎——运灰去了!” 又是一声连一声,声声寒冷。六七十年代的洮州农村,用的还是偌大的老木车,高大的车轱辘,笨重的车厢,架上牛或骡马,一走动仿佛春雷滚滚。一时间静谧山村的黎明,便在这轰隆隆的车轮声中震醒了,鸡鸣声、狗叫声,马铃声、牛邦铛儿声,声声不绝于耳。等到这些声音远去了,山村又是一片宁静。遥远的田间山道上,会隐隐传来山歌声。 莲花山的山落了, 我把睡梦梦左了, 梦见把你给我了。 运灰很辛苦,就是把烧好的草坯灰一车车拉运到田间攒成一行行小灰堆,又怕风吹,就在灰堆上盖上一层土,于是田间便如星罗棋布,充满了韵律。 乡村里最亮的声音莫过于孩子们上学去的声音。由于村子离学校有三四公里,必须趁早起身。而且六七十年代的乡村里家家没有时钟,更不用说戴手表,只是按照鸡叫几遍的次数估计时辰。他们没有队长带领,只是每天谁起得早谁就主动地去叫喊大家。叫喊的人也和队长一样,要站在一个制高点,或村子中心,使大家都能听到叫喊声。 “哎——上学去了!” 一声连一声,声声入耳。这声音很稚嫩,显得那么纯真而清亮。 天亮了,山村又一次醒了。走了孩子们的山村,显得清静。山村的女人们很勤劳,早早起来,或是去山间挑水,或是打扫房前屋后。于是,从担水路上传来清凉凉的花儿声。 镰刀儿割了茹葽了, 黑夜梦见你到了, 睡梦地里惹笑了。 慢慢地太阳露出了山坳,幽静的山村亮丽起来,一排排绿树,一层层梯田,一缕缕炊烟,使夏日的山村风光如画。这时又有一种声音传来。 “哎——放羊了!” “哎——赶牛了!” 也是一声连一声,声声如原野上飘来的风。于是,家家的大门敞开了,“咩咩”声,“哞哞”声,此起彼伏。牛羊上山了,青青的山坡上羊儿如云朵般飘过。于是,山坡上牧人们便情不自禁地拉响了花儿的嗓子。 莲花山的山顶上, 石榴你把桃引上, 桃的胳膊你枕上。 夕阳西下的时候,正是牛羊收圈的时候,山村的上空,炊烟缭绕。人们站在村头瞭望着山坡上下来的牛羊,等待着,将陆续进村的牛羊三三两两赶进自家的大门。这时有一种声音从村头传来,从谁家的房上传来。 “阿大——喝夜饭来!” 一声连一声,声音里飘散着葱花儿的香味。这是谁家的儿子,或丫头的声音,呼喊自己的父亲吃晚饭。 又有人接着呼喊。 “五十七——喝夜饭来!” “菩萨女——喝夜饭来!” 这是谁家媳妇的声音。“五十七”是儿子的奶名,就是说这个孩子是他爷爷57岁时生的,以示纪念。“菩萨女”是丫头的奶名,说明这个丫头一生下来就爱哭或爱病,于是为了平安,就把她托付给了菩萨,以此禳她。乡村妇女很腼腆,她们不会对自己的丈夫直呼其名,往往是喊儿子的名字,或是喊丫头的名字,这也是一种默契,串门儿的丈夫一听这声音便自知自明。这声音喊来的是一种悠闲自在,一种自得其乐。 乡音是故乡三月崖畔上声声催耕的布谷声,是夏日田间地头悠扬的山歌声;乡音也是秋天原野里麦穗饱满的绽裂声,是故乡土炕头簌簌不断的针线声。 乡音更是一壶陈年的老酒,一笼温暖的炭火;是一段童年的情怀,一段对故乡难以割舍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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