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城
记得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一位叫平安的叔叔,他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只是普通的筑路工人,但是他父亲是爷爷十分器重的,而且跟随了爷爷多年,也算是半个亲戚了吧。 他人很好,小时候经常代替父母陪我玩耍,就像亲人一样。平安叔叔脸上有一堆大胡子,像《哈利波特》里的海格一样;而且皮肤黝黑,有着钢铁一样的臂膀,像李逵一样。他总是在后面很慢地追逐着我,我奋力迈着小胳膊小腿向前发疯似的跑着。家属院中,时时充满着我们小孩的尖叫声。 他人真的很好,在我们游戏时,会经常将手啊什么的弄破,平安叔叔总会照顾我,但是愚笨的他总会把原本不在乎手受伤的我吓哭。 然而带给我们许多欢乐的平安叔叔的婚姻却不甚顺利,平安叔叔喜欢春媛阿姨,但是我不喜欢春媛阿姨,因为春媛阿姨长得不好看,而且对我不好,很凶。记得有一次,她被我的尖叫声从门房中拉了出来。还骂我是脏猪,打扰她睡觉。我很委屈,内心充满了怒火。看着她强拉着平安叔叔进入门房逼他漱口,骂平安叔叔不嫌我脏时,我转身走了。到了下午,我偷偷地爬上她家门房的房顶,拿一团像平安叔叔胡子一样的干草,堵在了烟囱里。一会儿后,看着被浓烟挤出门外的春媛阿姨,我内心乐开了花。她拿着一个大扫帚把子,在房下等我下来揍我,我害怕极了。最后,还是平安叔叔救了我。我从此十分讨厌春媛阿姨,经常骂她臭看门的。 但是,平安叔叔与素未谋面的紫萱阿姨在他父母的介绍下,闪电般结了婚。这让我们很吃惊,也很庆幸,因为紫萱阿姨是个好人,我喜欢她,她长得漂亮,最重要的是她对我好。紫萱阿姨不经常在我们这里住,她经常在外地;每次她回来,我都会开心得和过小年一样的。紫萱阿姨胃口小,所以每次他爸爸给她买的好多好多好吃的她都吃不了;当然,每次从紫萱阿姨白净秀气的手中接过这些好吃的时,我都会开心得要死,因为她给我的好多稀奇的吃的都是在我们这个小城里见不到的。紫萱阿姨的爸爸,我却不甚喜欢。当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吧,那时的人民币还是很值钱的,牛肉面才买三毛钱一碗。而她爸爸却开着一辆豪气的洁白桑塔纳,在家属院中进进出出。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趁着天黑,摸到那辆洁白的桑塔纳旁,给车的洁白车盖上唾口水,甩泥巴,画地图。果然在第二天我们被集中起来,站成一排,低着头,像开追悼会似的,接受紫萱爸爸的批斗。后见紫萱阿姨面无表情地从二层小楼上下来,我们便松了一口气,紫萱阿姨替我们向她爸爸求情,还从水獭皮的包包里拿出了糖果让我们吃。 我们都认为平安叔叔娶了紫萱阿姨是最门当户对的,然而过了一年后,平安叔叔却闪电般离了婚。后来看到平安叔叔好像有点奇怪,好像总在躲着大家。但他仍旧会和我们玩耍,会吞我乌黑的小手。紫萱阿姨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很想念她给我们带来的好吃的,时时盼望着她回来。 我是一个细心的孩子,我发现在母亲她们聚成一撮唠叨时,平安叔叔的提名率变高了。当我在附近时她们就会很小声,但我还是会听到一些,话题无非是平安叔叔离婚什么的,没有孩子什么的。再后来我们小朋友扎堆聊天时,对于平安叔叔没有给我们生个小朋友表示失望。 那时,我们住的是一排排小平房,像电路板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相同电子元件一样。房内有火炉可以取暖,通向屋外的烟筒下挂了一个接烟油的小桶。也有液化气炉灶用来做饭,在房门外放有一个空的装油漆的铁皮桶,用来盛垃圾和刷锅水,而我最喜欢玩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我喜欢玩擦炮,在北京叫划炮,就是擦着后会冒一会烟再爆炸的那种,而我总会在炮冒烟的时候将它扔进满是菜叶的泔水桶里,然后轰的一声,泔水飞溅得比房顶还高。母亲便会从屋中出来,用围裙擦着双手微笑着看着我玩。事后,母亲又会仔细地将屋外飞溅于四处的菜叶、垃圾收回铁桶内。有一次,我在等一个擦炮冒烟,等了许久也不见烟出来,正在疑惑的时候,“啪”,很响的一声,炮炸在了我的手里。平安叔叔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想要将我抹满泔水的手放进嘴里给我缓解疼痛,可是母亲默默将我拉进屋里,给我用围裙擦净手,仔细看了没有受伤后,郑重地说,以后不要经常和平安叔叔玩了。我问为什么,母亲只简单地说,没孩子且离婚的人不好,会克小孩的。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虽然我不知道离婚的人有什么不好,但也遵守着母亲的禁令。 如今,我在十九岁时来到了北京,这是一个极具物欲的世界,充满着各种新鲜事物,刺激着我的神经,令我渐渐成为一个时尚和开放的潮流青年,而我本是一个害羞的人。 记忆中的平安叔叔早已在我吸收了无数的新思想之后,在我心中替他平了反。然而他似乎只剩下了那马克思一般的大胡子在我脑中,别的早已记不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