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梦境
父亲在原野里唱歌,流汗
快乐地把泥沙从深幽的山洞拉到充满阳光的世界
孩子们蜷在炕头,等待油灯点燃的那一刻
会有一粒豌豆进入空虚的肠胃
之后去大声朗读公社墙壁上红色的标语
这样的境遇不止一次出现在我想象中
我并不乐意去营造这样的状况
尚未熟透的心灵上已经投下了可怕的阴影
这是我流浪在异地他乡的梦
我还梦见古稀之年的父亲被同伴戴上镣铐周游
我的梦充满了仇恨
此时从深夜惊醒,我看到不同的境遇
满山坡的油菜花灿烂
父亲和我亲密地谈论着久远年代的秘密
他的眼神让我无比爱恋
似乎是在另一个世界
我多么想紧紧抱住他冰凉的身体
秋天
秋天的萧瑟将要来临
草原在时光里隐忍着大地深处的温暖
树木、残败的野菊、小小的艾草
都在平静地等待着,远方的你
多么可怕,甚至心灵
也在痛恨这个令人茫然的词
寒冷让一个流浪的人感到孤单
因为很多事情还需要他重新做出判断
需要他将一些放不下的事暂时放下
把忧伤和委屈说出来,说给生病的女人
也需要这个世界拾起慈悲的心
需要温和的轻抚,低低的耳语
需要一颗心,站在秋风经过的路口
把自己的一切捎给所有爱我的人
立秋
我被影子击伤,甚至有了无端的恐惧
而春天依然短暂
满山遍野的绿已被季节悄悄带走
遗弃在路上的蹄铁从冰凉逐渐发烫
远处的马匹从酣睡中醒来
劳苦就像疾病一样潜入它们体内
空寂的田野里,唯有麦茬挽留大地
内心的隐秘正在外露,碰到熟悉的人
只有暖暖的问候住在记忆中,我感到了疼
需要安静下来,在细雨中独自行走的时候
光阴里苍老如同衰草坠落,毫无声息
可明亮的阳光,依然照耀着寂静的世界
北风
草原复苏,马头上的镜子照耀山峰
雪融化的声音,惊醒坐在车头的少年
大地拥有着温暖,拥有着容纳万物的胆识
草原诞生着花的海洋,记忆诞生着遗忘
北风里,少年多情的一眸,诞生着寂寞与孤独
赶马车的人,鞭子击碎寒冷北风
安详的牧场四周
灰色的鸟雀和奔跑的红狐
它们把尊严悬挂在太阳出来的地方
黄昏
不能拒绝黄昏的来临,也不能驱尽内心的回忆
潮湿的土地送来清香,黄昏如期而至
它带给我莫名的触动
一次次叨念一个人的名字
她在黄昏的云朵下带给我许多热爱
该用怎么的方式去接纳潜藏在内心的感激
铺天盖地的白色是世界馈赠的纯净
一望无际的苍茫里唯有雪送来清凉和慰藉
唯有我孤独的身影站在落日下
久久不能回首
我在等待遥远的雪花
它会在清晨里给我幸福的一吻
这时候,阳光正从窗外一点点渗进我体内
温润
秋雨带来冰凉,我掖紧衣衫
还是难以抵挡来自峡谷的寒流
我想念雪,想念它的身影化为温暖和柔情
我歌唱过大海的无垠,也看见寒冷宁静的清晨
咸的海水冲洗柔软的沙滩
这些梦幻般的回忆犹如深秋枯萎的叶片
小镇上,我用诗句让她永恒
紫色的丁香,一定是修行的秘密
那时候她就是一块儿玉,在我胸口无比温润
即景
除了经幢的歌唱、细雨碎小的脚步
还有飞檐下嘀咕的鸽子、墙角处忙碌的蜘蛛
之外——
这里是寂静的
丁香开满院子
不炫耀,不争吵
经轮守护三千世界
……唯有这些野罂粟花在经堂门前兀自开放
佛从盲窗里窥视众生之秘密
佛从来不在高处,佛就在这些低矮的野罂粟花中间
歌谣
草原的春天来了,小镇也在早晨醒来
呵护和热爱之心会在身边
那些困顿的双脚会走出沼泽,迈向另一片腹地
小镇上,我拥有活着的幸福
幸福多么像飘飞的尘埃
一片树林,鲜活的花朵,甚至一句不甚精明的言辞
遇见诚意的灵魂,它们就会弯下腰身,说出内心的秘密
我在小镇上和它们打成一片,时刻让柔风吹拂着
遥远的歌谣里,有我的絮叨,也有活在尘世上的欢乐和泪水
流逝
柔和的灯光照在矮小方桌上
这个宁静的夜晚让我忆起二十年前
父亲整天背着金色光茫的太阳,做新社会的农民
如今他在岁月的路口,多像昔日又黑又矮的公社土墙
冬雪来了,窝需要修补一下
腊八到了,孩子需要添件衣服
妻子的脸蛋,在不曾留意期间光泽黯然
岁月就这样,在真实与飘渺里流逝着……
这些年干了些什么,我深刻地思索
过了年就是春天,日子像清淡的风一样吹了过去
寂寞
草原之上,白云飘荡
草原之下,小草青青
我在中间
默默怀想一朵刚开的梅
我害怕铺天盖地的白……
夜行
整个秋季,我是孤独的
曾经陪我散步的人,他们一个个都已远去
只有那朵云,久久地守着天空
只有那片雪守着我,不是热烈的时刻就不会消融
我是个喜欢夜行的人,喜欢在夜里打开自己
更喜欢在打开的瞬间让夜晚俘虏我的灵魂里的狂热
众神游荡于杂乱的尘世,我加倍珍惜没有监督的爱
像那片云,像那片雪,无拘无束而无限缠绵
夜行的时候,我遇到冰凉的雨滴
也遇到蕴藏在体内不易发现的温和
夜晚就是照亮我生命的那面镜子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进入那个空荡且真实的空间
我对这样的感觉充满了向往,也无尽欢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