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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南日报>> 2012年10月12日 >>03版:三版


相亲



甘南日报新闻 时间: 2012年10月12日 来源: 甘南日报
作者:


  □完玛央金

  次旦看着亘亘说:“你不会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坐着不走。”亘亘原来就腼腆,被次旦一问,脸红起来,“去你的,别胡说!”亘亘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喜悦,他已经深深看上了那个姑娘。那个穿红上衣,灰裤子,清秀脸庞,扎两把瓷实的小刷子的机关干部家的姑娘。亘亘的心思还留在那个姑娘光线有些昏暗的家里:铺着碎花布单的床,小巧的床头柜,柜子上一个带流苏灯罩的台灯,蹭掉了些紫红油漆的地板,擦得很亮。靠墙有一个烤箱,上面坐着一把钢精壶,水烧开了,冒出一股白色蒸汽。那姑娘伸出纤细的手指握起壶把,弓着芊芊细腰往一个花皮暖瓶里灌水。这情景是刚才他坐在沙发上,背对窗户,高大的身体挡得屋里有些昏暗的时候,眼睛不离那个姑娘,仔仔细细看到的。姑娘的母亲接过姑娘手中的壶对女儿说:“去,到里屋去。”亘亘忙收回视线,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是太唐突了,惹得姑娘的母亲有些不高兴了。亘亘带了一封信,是专程送信来的。
  这是傍晚,大院里弥散着饭菜的味道,有家厨房开着天窗,传来铁铲碰铁锅的炒菜声。亘亘和次旦一前一后向大院门口走,次旦的步子迈得快,亘亘虽个儿比他大,腿比他长,步子却迈得慢。他实在是还想坐会儿,看那个姑娘从里屋走出来,再看看她恬静、可人的样子。
  亘亘是从百里外的尕昂村来的,村里的曼高妈妈用小学三年级的水平歪歪扭扭地写了一封信让他带到县上,带给县委职工大院里住着的央达家。她是央达的大姑,央达就是亘亘见到的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曼高妈妈在村里是有名的媒婆婆,每天忙着东家出西家进,给东家儿子说媳妇,给西家的姑娘说女婿,亘亘年满二十一,刚刚顶替父亲进乡木器厂上班,曼高妈在那家木器厂帮厨,她很是看上亘亘:高高的个子,稍呈圆形的脸,眉毛黑,眼睛大,皮肤白,帅气。她暗里悄悄把亘亘留给了自己的外甥女央达,她觉得央达应该有这么好看的女婿。

  曼高妈近七十了,儿女们都已成家,有在省城和外县工作的,也有在本村种地的,在本村种地的是女儿曼高,嫁与人妇,曼高妈一个人住着。
  看到亘亘放下刨子用手臂擦了擦额头的汗,到一摞木板上拿茶水杯,曼高妈知道他是要休息了。曼高妈从侧旁的厨房里小跑步到车间窗户前,用手指敲敲玻璃向里面喊道:“亘亘!亘亘!你过来,给你说句话。”
  亘亘抬头看了看她,端着水杯走出车间门。
  “你来,跟我到这边来。”曼高妈把亘亘带进厨房。
  厨房里硕大的笼屉吐着腾腾白雾,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亘亘停住脚步问曼高妈:“啥事,娘娘(当地对妇女的称呼)?”曼高妈回过身,看着亘亘的脸说:“给你介绍个对象,你看成不成。”
  亘亘一下脸红了,嗫嚅道:“我,我……有呢。”
  曼高妈拿着一根葱,顾不得根须上带有泥土,照着亘亘的身上打了一下:“别哄我了,你阿妈昨晚还给我说呢。说你工作了,让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亘亘心里说:阿妈真是的,咋这么说话。他这才记起昨晚阿妈对他说让他服侍父亲睡下,她出去转一会儿,原来是去曼高家了。亘亘的父亲公伤,眼睛被蹦起的木板打中,提早两年退休,让亘亘顶了班。

  亘亘说的是实话,半年前他确实认识了一个女孩子。那是同学也是儿时玩伴次旦大姨的女儿,次旦作的介绍人,两人书信来往,刚刚互相寄了照片。次旦大姨的女儿在省城,没有工作,开了间裁缝铺,听说手艺不错。
  曼高妈哪知这些,以为亘亘是害羞,不好直接表白。她高兴地说:“你等着,过两天我给你回话。”亘亘正巴不得离开,逃也似地跑到车间里去了。

  太阳烤得脊背汗渗渗的,踏着冒出黄土层的青草,懒洋洋地爬上山坡,次旦来亘亘家。次旦在县城上畜牧学校,请了几天假帮家里割麦。亘亘阿妈擦了一盆凉粉,炒好葱花,腌好韭菜,一家人正准备吃午饭。次旦说自己有口福,就爱吃凉粉。亘亘阿妈前天就淘洗了洋芋,沉淀好淀粉,今天做了凉粉。次旦端了一碗凉粉到亘亘的住房来找亘亘。亘亘把裤腿绾得高高的坐在小板凳上洗脚。
  次旦坐在床边一边吃着一边问亘亘:“你和我表妹的事怎样了?”亘亘说:“不成了。”“为啥?”“她不想到乡里来,我又去不了省城。再说,她有一个多月没来信了。”次旦说:“实际不是那样的,她生病了,病得重着呢!”亘亘忘了擦脚,水顺着抬起的脚后跟往下滴,滴湿了布鞋。
  “我阿妈让我去看看,后天,你去吗?”次旦问。
  亘亘想了想,对次旦说:“怎么给我阿妈说呢?”次旦说:“就说跟我去浪呢。”
  亘亘说:“那成。”

  第三天亘亘跟次旦去了一趟省城。次旦表妹得了白血病,头发因医病脱光了,无怪乎她只愿意与亘亘书信交往,只寄照片,不要求亘亘去看她。
  次旦表妹倚床躺着,头上戴着红色绒线帽,只跟次旦讲话,不看亘亘。亘亘气恼自己没搭上几句话,弄得胸口像堵了一团乱麻。
  最终次旦表妹把脸转向了亘亘,努力笑了笑,说:“以后别来了,路怪远的。”说完,她往下一出溜用被头捂住脸。亘亘听到了她略带呜咽的声音:“我累了,想睡会儿。你们走吧。”
  亘亘和次旦只好起身走出病房。
  柏油马路上人来车往,次旦低头不语,亘亘向侧旁看着一排排向后移去的高楼,两只眼睛空空的。
  亘亘回来不久次旦告诉他表妹去世了。
  亘亘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虽算不上是正式处对象,飘飘忽忽说了也接受了好些情话,这么意外地就结束了。亘亘心里难受了几回,好在感情深入还谈不上,也就渐渐平息了,郁郁地在一个笔记本里加好她的照片,放在衣柜最底层。

  曼高妈没有忘记自己的许诺,两个月后来亘亘家了。她盘腿坐在炕中上位,抽着亘亘送过来的烟卷。她说:“亘亘家阿妈,我去了趟县城,给我弟妹说了,她说让亘亘过去看看呢。姑娘叫央达,今年刚刚参加工作。姑娘还不知道,没有给她说。”。
  亘亘阿妈问:“怎么见呢?”又问:“提上礼吗?”
  曼高妈说:“先别提礼。我写封信,让亘亘专门送信去。”
  亘亘阿妈笑了,“这么做好。”
  亘亘阿妈怎么想也不能不带上些东西,空手怎么进人家的门呢?晚上她就着白炽灯在锅台上炒大豆。
  亘亘进来说:“把马牙豆子炒上。”
  亘亘阿妈没好气地说:“知道!”

  亘亘拿上信,一看信封上写着:“立即拆信”几个字,不免心神有些慌乱。他想想也不能贸然一个人去,就去约次旦。刚好次旦回家过完周末要回学校,俩人结上了伴。亘亘对次旦说是要去县上给厂子里办点儿事,没说详情。
  在次旦就读的学校食堂吃了炒白菜和炒土豆片,亘亘背上装满炒大豆的马桶包,和次旦照信上的地址找到央达家来了。
  路过一个小卖部,次旦说:“没有烟抽了。买包烟吧。你工作了,买两包。”
  亘亘笑了笑,没有说啥,进去拿了一条出来。“彩蝶”,十四元,亘亘半个月的工资。
  次旦接过烟夹在胳肢窝底下,拍了拍亘亘的肩膀:“够哥们,今年我毕业,分了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请你。”
  亘亘说:“请我呢,别让你妈全下下。”
  次旦说:“不会偷着掐一点?”
  次旦见他背上的马桶包不见了,问亘亘:“豆子呢?”
  亘亘说:“代在这里,不拿了。不认识人家,咋给呢?”
  次旦说:“也是。”
  说着俩人走到了县委职工大院,次旦问:“到这里找谁?”亘亘说:“带一封信。”

  进了央达家,次旦安静多了,把烟藏在了衣襟底下。亘亘知道,他也是被怔住了,他也从来没去过机关干部家。
  央达的妈妈给他们让坐的时候拿眼轮番在二人身上瞟着,她知道大姑姐说这两天有人要来。看完信,她还是不能确定哪一个是亘亘,她直接问次旦:“你是亘亘吗?”次旦摇头,有些纳闷,指指亘亘说:“他是亘亘。”
  亘亘此时正在拿眼瞄着房间唯一的女孩央达,看她去提开了水的壶往暖瓶里灌水,弓着身子,腰细细的,一边心里猜测,她会不会是央达?被次旦一指立时不好意思起来,不敢看央达母亲的脸,低着头含糊不清地说:“我是亘亘。”
  “亘亘”这个词使正在灌水的央达猛然一悚,前两个月大姑来了一趟,坐在沙发上和母亲说悄悄话,几次提到“亘亘”,说这个人个儿高,眉毛黑什么的,还拿眼偷看自己。央达知道肯定是在把自己跟这个人往一起拉扯。正好母亲让她进里屋去,那脸色明显是在责怪自己不长眼。央达闪身进了里屋,不禁想起母亲说的几句话:“丫头家家的,来了人不要牙呲得白骨骨的,站在人前面!”央达从军队上复原回来,分配工作整整一年,母亲跟前的气氛把她在外四处演出学到的一些大方活泼都驱散殆尽了。央达的心有些跳,而且速度在加快,她支起耳朵听外屋的动静,努力搜寻刚才那点可怜的记忆,反复问自己那两个人究竟谁是“亘亘”?越要想,两个人的面孔越模糊,央达鼻尖上冒出汗珠子了。
  央达听到那两个人要走了,母亲故意提高了嗓门:“以后来县上了来家里玩啊。”央达的心又颤了一下:母亲说这话,是表示欢迎啊!难道母亲第一印象还满意?央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走出里屋。她看见母亲正在折一封信,折好后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央达注意看了看母亲的脸,母亲的脸跟平时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央达又有些云里雾里的了,不由自主,脚底透出些凉意,整个身体像要向一个黑洞坠落。
  央达莫名其妙地开始想念那个叫亘亘的人了,甚至想有一天能在街上突然碰到他。央达注意看身边走过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些气质土气,穿各式花西装的人,莫名地对这种人产生着亲近感。央达常年在外,加上出落得惹人注目,常常有浮佻的男青年缠磨,她厌烦透了,复员参加工作,她家、单位两点成一线地跑,很少出门。
  晚上睡觉,央达翻两页杂志,熄了灯努力地想亘亘的样子。一次,竟然清晰地记起了那张略呈圆形的脸,羞赧,少语,只管颔首拿眼盯着自己,目光野辣、灼热,满含爱意。她拿枕巾盖上脸,嘴角一翘差点笑出声,接着脸发烧了。

  亘亘和次旦走出院门,来到大路上,夕阳正好,路边高大的杨树闪动树叶,像是给他鼓掌。“这风真舒服!”亘亘说。刚才太紧张了,现在他完全放松了,他的心海上空远远升起了一个甜美的脸庞,那是央达的。他感觉要在这清凉的晚风中飞起来。
  到了小卖部,亘亘拿上寄放在这里的那袋大豆,次旦有些明白了:“你不把豆子拿上,该不会是真的要去认识那个姑娘,怕人家笑话吧?刚才你还说去送别人带的一封信哩。”
  亘亘把马桶包甩到背上背着,说:“走,就你话多!”
  次旦呵呵笑了。

  吃完晚饭,亘亘阿妈急急把碗一推,下炕踏上鞋就往外走,朝亘亘说:“把碗洗了,我浪一会儿去。”亘亘知道她去找曼高妈妈了。亘亘心里说:“找去吧,曼高妈也说不上个啥。”亘亘把剩饭舀到一个铝饭盒里,这就是阿妈明天早上的早饭。把铝饭盒煨在灶门上的时候,阿妈会为他和父亲另擀一张面片,然后炒上菠菜,绿茵茵地下上一锅面。
  亘亘一边刷碗,一边盘算再过几天,他还要去县上,想法见到央达,或是大着胆,直接写一封信寄到她的单位,先自我介绍,后问她的意思。想着,他乐得裂开了嘴。

  亘亘阿妈和曼高妈坐在炕上,亘亘阿妈问曼高妈:“你说是啥意思?豆子没要,亘亘背回来了。炒的时候,亘亘还让把马牙豆子炒上呢。说人家是城里的,啥好的没有见过。”曼高妈皱着眉头说:“就是,是啥意思呢?亘亘回来咋说?”亘亘阿妈说:“样子高兴着呢,进门就喊阿妈哩。”曼高妈说:“不成我再到县上去一趟。”亘亘阿妈说:“豆子都没有要,人家是城里的,看不上我们。”曼高妈想我还没告诉你人家女娃娃还是部队上下来的文艺兵呢,舞跳得好得很,知道是女兵你们还会咋想呢!不好表态,也琢磨不出个道道,曼高妈说:“我还要去灶上发面呢,明早要做馍馍。”亘亘阿妈不好再坐,俩人一起出门了。
  亘亘阿妈回到家,见亘亘屋里灯亮着,她就推门进去。亘亘在磨凿子,平静得很。亘亘阿妈问:“你去了到底是个啥样子嘛?”,亘亘说:“没啥样子。迟了,你睡去。”亘亘阿妈叹了口气去睡了。
  亘亘趴在炕桌上写信,写错了十几张信纸,屋里的灯亮到快天明了。
  第二天早上亘亘上班顺便到邮局把信发了。上班时钉木椅子亘亘用不上心,一锤子砸在了大拇指指甲盖上,出了个大大的血泡。十几天后接到央达的信,客气里透着邀再见一面的意思,亘亘不敢怠慢,没顾上请假来县上见央达。指甲还乌青乌青的。
  央达办公室窗台上养着几盆花,白的白,粉的粉,开得正好。好容易等到办公室的同事们走完,央达和亘亘隔一张桌子坐着。两人想说什么又都张不开嘴,一问一答貌似客套,相视的眼波却露出了脉脉情思。央达问亘亘手怎么了,亘亘挤牙膏似的断断续续说了原由。两人的手放在桌上,被玻璃板底下的绿色衬板映得白皙耀眼。两人各自搓着手,好一会儿,相看一眼,扑哧一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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