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天心
1
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时,秦羽正在重新计算一组数据。作为一名工作近10年的优秀会计,她从没有这样粗心过,也从没有像今天下午这样心神不宁。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家里果然出事了。
她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冲上3楼迎面看到3个字:手术室。她眩晕了一下,这时一个人伸手扶住她,充满歉意地说:“真对不起,孩子受伤了。”秦羽转过头,发现是儿子张楚的班主任马老师。马老师一直对学生很负责,秦羽知道这事不怨她,便尽量语气平和地问:“张楚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张楚怎么了?”马老师说:“是这样的,张楚课间时和同学打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从楼梯上滚下来了,额头和手臂都摔破了,但都是外伤,不是太严重……”
正说着,一名医生走过来,面无表情道:“谁是刚才那个学生的家属?需要签字准备手术!”
秦羽一惊:“不是只有一点儿外伤吗?怎么还要手术?”
医生道:“CT显示孩子有颅内出血,压迫神经,手术晚了会很危险,你们谁签字,快点儿!”
秦羽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抬起手腕狠狠咬了一下,那种疼痛让她清醒过来:这个字,签还是不签?
马老师也变得脸色苍白,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最终,秦羽在马老师的搀扶下歪歪扭扭地签了字,她甚至都没看见那些条款上的字,一双眼睛被汹涌不断的眼泪包裹着。那几分钟,对秦羽来说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扶着墙,勉强支撑着身体。当丈夫张岩刚出现时,秦羽只说了一声“咱们的小楚出事了”,就昏了过去。
2
第二天清晨,秦羽清醒过来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起因是课间时,张楚跟一个叫石磊的同学打闹,结果石磊一推,张楚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石磊的父母当天就带着孩子赶到了医院,一脸诚惶诚恐,但秦羽并不打算接受他们的赔罪。
石磊和张楚一样大,黑黑瘦瘦的,在父母的授意下,他轻轻说:“阿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秦羽厉声道:“我不接受你们的对不起,我的孩子还躺在监护室生死未卜,你们就等着收法院的传票吧。”
石磊的母亲开始抹泪,他父亲轻轻将手里的营养品放在椅子上,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人很不落忍。
张岩走过来对秦羽说:“不要这样,小楚马上就会醒过来的。”又转头对那夫妻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爱人心情不好,请多理解。其余的事情,等孩子醒过来再说。”
石磊的父母点点头,他父亲将一沓钱递过来:“先给孩子用……其余的我们会想办法的。”
秦羽一把将那些钱打落在地,张岩制止道:“小羽,不要这样!”
秦羽一下子火了:“不这样,那要哪样?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样?孩子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对吧?好,你也走,你们都走,我自己守着小楚!”
张岩愣了一下,没有接话。劝走那对夫妻后,他轻轻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拥住秦羽。秦羽甩了一下,但没有甩脱,她哽咽着说:“不就是要离婚吗?不用假惺惺的,等孩子醒过来我就跟你离,别着急。”张岩说:“小楚是我们的儿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俩能读懂彼此的痛楚,我们要在一起互相鼓励。”
秦羽突然失声痛哭,转过身投进他怀里。
3
晚上,医院走廊里寂静无声。秦羽守在监护室外面,张岩手里提着牛奶和热乎乎的包子劝她:“先吃一点儿吧,你饿坏了谁照顾儿子?”
秦羽哭着问:“你说小楚会不会醒不过来?”
“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张岩,儿子肯定是生咱们的气了,他要惩罚咱们。如果时光能重来,我不会那样做。真的,肯定不会。”
张岩沉默许久,缓缓道:“老婆,我也不会。”
前些日子,他们吵架,秦羽斥责张岩大部分时间都在单位,一定是有了“狐狸精”。张岩觉得在儿子面前太没面子,就回敬道:“我为什么找‘狐狸精’?就是因为你连‘狐狸精’都不如。”秦羽抓起面前的杯子扔过去,张岩躲避时,不小心碰翻了门口的青花瓷瓶,接着鱼缸也翻了,几条小金鱼无望地在地上跃动、挣扎……
过去他们吵架,10岁的小楚总会躲进自己的房间,那天他却拿着一张照片走过来,站在他们中间说:“爸爸妈妈,这张照片是你们以前照的,为什么现在你们不能像以前那么好?”秦羽拿过照片一看,是他们谈恋爱时拍的,后面还有张岩写的一行字:我们的目标——地老天荒。
他们曾经约好要白头到老,为此还专门跑到黄山去挂同心锁,如今,照片还在,婚姻却变得一地鸡毛。
张岩工作繁忙,又爱玩,经常下了班也不回家；秦羽生性浪漫,却不得不忙着照顾孩子、料理家务。更可怕的是,张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她说过一句情话、送过一朵花了。
秦羽越想越委屈,她夺过儿子手里的照片,三下两下撕碎。张岩见状,也毫不示弱,大声喊着:“离婚!离婚!”
原本只是发泄怒火的秦羽,马上坐下来起草离婚协议书——这个男人除了每月上交一笔还算丰厚的生活费,哪里还有别的用处,也许一个人能更自在呢。
两个人飞快地签了字,只等着去民政局领证。等他们签完字,才发现小楚正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捡照片的碎片……
其实,那些大大小小的架,并没有实质性的矛盾:最近一次是因为张岩回家晚,直接把袜子扔在了茶几上；上上次是因为张岩和两个女同事出去吃饭,还喝酒了；再上上次是因为张楚病了,张岩怪妻子没有把孩子照顾好……
4
3天对好多人来说转瞬即逝,但对秦羽和张岩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他们一直守护在儿子的病房外,张岩不停地向医生咨询情况,医生烦了,就改成秦羽去询问。张楚的手术很顺利,只是一直没有醒来,医生说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就醒了,但是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学校态度很好,送来了全额医药费,石磊的父母像两个保安一样守在病房门口,不敢进来,也不离开。
可是,如果小楚再也不会醒来,这一切有什么意义?他们又该怎样生活下去?
那天晚上,张楚因为生命体征平稳,转入了普通病房。张岩将儿子抱上床,秦羽则打开空调被帮儿子盖上。
夜幕降临时,秦羽守在儿子身边,用湿毛巾给他擦手擦脚。张岩拽了一下她的衣袖,秦羽低着头问:“什么事?”张岩说:“送你个礼物。”
秦羽抬起头,看到张岩手里拿着那张被撕碎的照片,撕碎的地方都用胶水粘好了。他说:“字迹被水泡了,但是,还能看清楚。”秦羽心里一暖。
张岩出去买饭时,秦羽收到他发来的一条短信:“人生太长了,让我们忘记了最初的目标,老婆,等儿子醒来,告诉他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好吗?”
秦羽心里泛上一丝甜蜜,那是久违的爱的召唤。突然,秦羽感觉儿子的手动了一下,接着儿子稚嫩的声音宛如天籁般响起:“妈,我爸呢?”
她的泪水哗地一下涌了出来——最亲爱的人能平安地在一起,是上天多么大的恩赐!
她突然想到,就算不是儿子出事打乱了他们走向陌路的脚步,应该也会有另外的契机出现吧?只要有爱,只要在一起慢慢走,总有一条路通向地老天荒。 (摘自《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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