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
年还没有做好回家的准备。这一年来,他曾经在春风浩荡的草原上沉睡过,在松涛澎湃的森林里迷失过,在瓜果飘香的绿野上驻留过,在冰雪照辉的雪域怅惘过。 年其实不想回家,这些年,他已厌倦了繁华与喧嚣。但他不得不回家,他没法选择,这是最后的归宿。在路上,他走一会,歇一会,拖拖拉拉的,不像个回家的样子。 走来走去,还是走到了。在腊月,在村口,他停下了脚步。 村子里,孩子们围成一团,又轰然散开。接着一声爆响,一粒红红的鞭炮就消失了。年笑了一声,在路边找了块石头,歇了会儿,渐渐恢复了力气。 和孩子们一样,年也爱着他的村庄。和孩子们一样,他也爱着五彩的经幡、白色的桑烟,甚至也爱着近几年才开始在村里流行的红色的对联。 年看了会孩子们的游戏,就走进一户人家。这一家,早就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没有打任何招呼,但他来到这个村庄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年不想惊动任何人,他进了上房,在土炕上盘腿坐下来,陪着黑脸膛的房主抽旱烟。房主锁着眉苦着脸,始终不曾注意到年已经到来。院子里,一只蝴蝶飞入菜地,一片午后的寂静,也安稳了空空的身躯。 一到腊月,年都会衰老一下。这衰老似乎是突然间发生的,只那么咯噔一声,就感觉身上的什么东西瞬间就失去了。但年不会担心自己的寿命。在有限的生命里,有许多事需要他去做,比如抚慰一个失意的男人,找寻一个孩子丢失的灵魂,或者抚平一个女人内心的创伤,等等。年热衷于干这些事,他知道,这些,不仅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责任。 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完成了使命。也有失败的时候。失败了,他会抱怨自己,对人对事都很内疚。他知道,一旦他失败了,就意味着一个人从此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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