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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南日报>> 2013年01月18日 >>03版:三版


最后的小妾



甘南日报新闻 时间: 2013年01月18日 来源: 甘南日报
作者:


  □李彩江

  梅阿婆走了,她是倚在小院铁栅栏前走的。
  人们发现梅阿婆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没有体温了,而她头上银簪子的流苏,还在轻轻地摇晃着。
  人们说:梅阿婆是不是知道自己要走了?因为,她穿着自老阿公去世后就再没有穿过的丝绸旗袍,戴着老阿公第一次给她卖的玉镯。
  梅阿婆是清河湾里有名的女人,除了她是清河湾的大美人外,还因为她是清河湾里大户人家老阿公的小妾。老阿公家历代都是生意人,他们家在清河湾里有方圆数百米的豪宅,而他家大宅子的后院就在清河旁。
  老阿公是个儒商,他家里还有个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来的老婆。当初,老阿公怎么也不愿意家里给他娶的这个叫菊的女人。可是孝子的老阿公终究还是没拗过,默许了这门婚事。
  菊大老阿公三岁,她大手大脚,粗胳膊粗腿,还有一副男人样的大嘶哑嗓门。
  新婚过后,老阿公就把菊留在家里,出门到外省打理生意去了。
  每到一月初,老阿公规律似的都回要一次家,看望一下父母,住上几天后,就又走了。
  菊过门两年了,肚子一直还平平的,不见起来。抱孙子心切的公公婆婆便寻医问药找偏方,给菊治病,而菊的肚子依然一点都不争气,还是平平的。可他们哪里知道,从新婚之夜起,老阿公表面上和菊在一起,压根就没有和媳妇同床睡过。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祖辈流传下来的观念根深蒂固,让菊生不出二心来。她一个人在家侍奉公婆,操持家务,张罗着一大家子的所有事。她也希望自己默默的付出能使老阿公回心转意。
  这一年,老阿公出去了整一年,才回家。
  回来的老阿公对菊态度明显好了,可还是不同床。照旧在他读书的小阁楼里住。而且几乎是足不出户,对大家说近年来生意做大了,往来的账务特别多,他要一个人在阁楼里好好整理一下。
  菊庝老阿公,就变着花样做一些滋补身体的食物,然后亲自送到小阁楼的门楼外,让老阿公自己来端。因为,平时没有老阿公的允许,任何人是不敢轻易去小阁楼的。就连小阁楼的卫生,老阿公也轻易不让下人来打扫。
  每次,老阿公都满含歉意和愧疚地端走食物,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菊见老阿公对自己做的饭菜如此喜爱,便在烹制时越发精心了。
  菊自从嫁给老阿公后,到小阁楼里只去过一次,那次,还是在公婆的带领下,她才去的。
  菊从小阁楼出来后,也更加尊敬和爱老阿公了,因为那个摆满了书画,清雅整洁的阁楼,足以证明她男人的品味和才华。
  后来,好几次,菊满心欢喜地去给老阿公送饭菜,当她殷勤地把饭菜递给老阿公的刹那间,忽然觉得小阁楼里有种隐隐的不对劲。那种不对劲只有对自己的男人敏感的女人才能发现,菊觉得小阁楼里和老阿公身上都透出一种微微的女人气息。
  菊开始注意起小阁楼。
  又有一次,菊送饭时看到了一晃飘过门隙间的裙角。菊强忍着心痛和在眼眶里旋转的眼泪。她知道,如果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根据和把握,她是不能强行去闯小阁楼的,以老阿公的脾气,那样她将会永远失去老阿公。
  经过多次留心的观察,菊证实了老阿公读书的小阁楼里,的的确确藏着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
  菊再也无法容忍了,她在一天递给老阿公饭菜的同时,疯了一般抢先冲进了小阁楼。
  毫不费劲,菊就找到了那个女人,也就是梅阿婆。怒气冲冲的菊第一眼看到梅阿婆时,却动了恻隐之心,只见娇小瘦弱的梅阿婆,挺着一个大肚子,伸着一双细嫩的芊芊玉手,正在吃力地洗衣服。
  菊愣了,她原以为老阿公藏着的是一个狐媚的女人,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让女人也怜悯的弱女人。
  梅阿婆看见菊,纯净的眼睛里一下子涌满了小孩子干错事般的怯意,白净的瓜子脸也变成了煞白。
  老阿公也懵了,低下头站着不知怎么办。
  菊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只是从梅阿婆白嫩冰凉的手里拿过衣服,默默地轻轻地搓洗了起来。
  “姐姐。”梅阿婆腆着大肚子吃力地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老阿公也跪在地上,眼里满是惭愧的眼泪。
  小阁楼里的秘密成了菊和老阿公两个人的,他俩一同隐瞒家人照顾着梅阿婆,直到梅阿婆分娩,两个人才告诉了家里的老人。生米煮成了熟饭,家里的老人同意了纳梅阿婆,但只能在菊的后面当小妾。老阿公也对家里人发誓,菊永远是他敬重的大太太,梅阿婆也永远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的小妾。
  从此,偌大的古宅里,在那些长长的、拐来拐去连接着青砖小楼的石板小路上,在老阿公小阁楼前铁栅栏围着的院子里,人们常常看见菊抱着小孩,陪着穿着丝绸旗袍的梅阿婆在聊天散步。梅阿婆盈盈地笑着,银发簪上光亮镂空的流苏,也随着她们的谈话或走路,一晃一晃地摇动。
  土改时,老阿公家成分高,家里抄了,一部分的房子也分给了穷人。昔日阔绰风光的大院,就如窗棂上漆木雕花般褪了色。只有梅阿婆和老阿公住的小阁楼,在菊的极力争取下,留了下来。
  新的婚姻法,实行一夫一妻制,一直都没有生育的菊,主动提出了要离开老阿公。为老阿公已经生下了一对儿女的梅阿婆留了下来。
  离开老阿公后,菊跟了一个手艺人。
  菊结婚的那天,老阿公和梅阿婆倾其所有,给菊置办了一份很丰厚的嫁妆。
  婚后,菊一口气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一晃几十年。老阿公撇下梅阿婆,一个人走了。
  小阁楼就像一位怀旧的老人,被历史遗留在岁月的河床上。梅阿婆守着这座小阁楼,怎么也不肯去跟在大城市工作的儿女同住,而是孤零零地将自己藏在小阁楼里。一年四季地侍弄着小阁楼前院子里的小花圃。
  栅栏内,越来越苍老的梅阿婆,依然穿着素淡的布衣旗袍,戴着玉镯,在栅栏内慢慢地侍弄着花草。
  小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栅栏外,清清的清河每天都向远方缓缓地流着。我们也常在黄昏的时候,看见梅阿婆静静地站在栅栏边,默默地望着远方或看着清河发呆。
  我们至今都不知道梅阿婆是哪儿的人?听说,识字的她也是一大户人家的女子,是跟上老阿公偷偷私奔来的。每当看到梅阿婆看着远方发呆的样子,我们就猜测:她是在怀念自己家乡的亲人呢?还是在思念老阿公呢?
   梅阿婆走了。清河的风仍然在徐徐地吹着,我仿佛还看见梅阿婆站在铁栅栏边,看见她那在风中零零翻动的裙裾,看见她发完呆后,在最后一抹金色的夕阳中,缓缓转身离去时,发簪上摇晃的流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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