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贞
刚结婚那几年的有一年腊月,我在娘家待了七八天,不觉已到了腊月二十二。母亲说,旧时新媳妇坐娘家,腊月二十三跟前一定要回到婆婆家,要不然脸上要蒙上猪皮子,意思是回婆家迟了,羞于见人。父亲补充说,这是乡俗。你去得迟了,你婆婆家会说我们没指教你呢。于是我只好带着年幼的大宝,恋恋不舍地回了婆家。以后,我们搬进了新房子,有了自己温馨的家。随着孩子们一年年地长大,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回婆家的次数渐渐少了,娘家也跑得不那么勤了。大约七八年了吧,我们一直在自家楼上过小年。按照家乡的风俗,晚饭炒几个菜,烙一些薄薄的饼子,用它卷着菜吃,再煮一些猪头肉之类的。可是我懒,其中只有一年,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烙了饼子,但我烙的饼子,怎能和母亲烙的相比呢。
今年腊月二十二这天,我特意带上两个孩子,一来回家帮父母洗洗衣物,二来重温儿时过小年的温馨与幸福,也让孩子们感受一下家乡的小年氛围,陪二位老人乐呵乐呵。
到家时已是午后,父亲一人在家看书,母亲去庄子里一户人家帮忙。我们正吃着母亲新炸的油馍馍和父亲煮的羊肉,就听见母亲的声音。小宝一下子跑出去了,嘴里喊着:阿婆来了!母亲含笑进了屋,见父亲取的馍馍少,又去厨房取馍馍了。
??? 二十三日祭灶了,猪多囊(头)上肉跳了。第二天吃过早饭,母亲说着这句家乡俗语的时候,父亲已经从灶房顶棚上取下了猪头。南屋屋檐下,父亲生了柴火,烤着猪头和猪蹄上没拔净的毛。明亮宽敞的灶房里,母亲将一小块红泥巴抹在了铁制的灶门上。按照家乡习俗,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家庭主妇必须要用泥巴将灶门涂抹得亮堂平整,这样灶神到天宫后会说好话,给一家人带来平安。如今大多数农家都用瓷砖贴了锅台,用铁灶门代替了土做的灶门,但是母亲依旧一丝不苟地坚持着这个风俗,这是母亲从外婆那儿继承下来的。我楼上的厨房没有灶门,这一习俗没法沿袭了,但母亲对灶神的敬畏之心还是对我有一定的影响,比如家庭主妇要时常将厨房打扫干净、收拾整齐,尤其是灶台,每做一顿饭都要收拾干净。
??? 下午四点,我和母亲进了厨房。母亲取了几样菜,我一边择菜,一边和母亲闲聊。母亲说,如今生活多好啊,腊月里还有那么多新鲜菜。我说我还是忘不了小时候二十三日的炒菜。母亲说,那时候有啥菜呢,过来过去就是冻白菜和粉条,有几年还有些干厥菜,是你外婆给的,和腊肉炒上吃,柔筋筋的,香得很。可是在我心里,虽然是炒白菜炒粉条,只要用母亲烙的饼子卷上吃,就别有一种风味!说着话,母亲就和了一团面,擀了一张大大的面,将一个直径近二尺的搪瓷碟子拓在面上,用刀子沿碟子边切下来,一次又一次,很快就切了十多张薄薄的饼子。然后母亲将饼子放在生了草火的铁锅里烙。饼子一下子冒起了泡泡,接着有香味飘散开来。小宝跑进灶房,伸出手就要取饼子,母亲说,我的娃,这些饼子先要给灶爷献上,等会儿我就给你烙我们大家吃的饼子。烙了二十多张饼,我给母亲说,今晚我炒菜,你歇着。母亲说,好吧,那我给你烧火。忽然就想起小时候,我给母亲烧火,母亲在灶台边做饭的情景。那时候母亲多么年轻啊,脚步轻盈,来去似风；乌黑的头发,满月般的脸庞；一双眼睛虽然是单眼皮,却那么清澈有神......如今母亲的步履虽然依旧稳健,眼神也好,可鬓角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一年多似一年,一口整齐的牙齿也开始松动起来。
??? 母亲和面的时候,父亲早已经将猪肉烤得干干净净,只等下锅。大宝将院子和里屋打扫干净,小宝吃着饼子,两只猫儿围着她要吃的,一个劲儿喵喵叫着,小宝给这个嚼一口馍馍,给那个嚼一口馍馍,忙得不亦乐乎。等饭菜和饼子做好后,母亲就喊父亲祭灶。父亲点了灯,敬了祖先,上了香,就到厨房来祭拜灶神。母亲将我炒的几个菜各取一点儿放在一个小碟子内,把它和放着十二张烙饼的碟子并排放在灶神牌位前。父亲又摆了一碟糖瓜儿和各样果品,并且特意将喂灶马的燕麦摆在小蝶里,郑重其事地祭献在灶爷面前。等各样祭品摆放齐备后,父亲跪在灶台前,点燃了印有灶马的黄表,庄重地磕了三个头。灶神画像两边有一副对联: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小时候我们就听父亲讲,腊月二十三这天,灶神要骑着神马回到天宫,等到大年三十除夕,再由男主人接他们回来。两鬓斑白的父亲虔诚地磕罢头,缓缓地站起身来,迈着略显缓慢的步子出了厨房门,又在院子里敬了天地。我看见父亲的背好像比以前更驼了一些,脸上更添了几份沧桑。我心里暗想,当有一天父亲步履蹒跚、行动迟缓、耳聋眼花的时候,我们该是多么怀念眼前的这一切!?
??? 阿舅来了!小宝大声通报着(我弟妹带着侄儿回娘家去侍候她生病的母亲)。母亲瞅着大步走进家门的弟弟,脸上又多了一份欣慰的笑容。“开饭了!”小宝拉长声喊着。我和大宝将所有的菜摆在桌上,将母亲烙的饼子摆在六个菜碟的中央,十几张烙饼整齐地摞在一起,薄薄的、软软的,看起来比小时候的还香。我们围着父亲和母亲坐在一起,一张又一张揭过母亲烙的饼子,卷上新鲜炒菜,津津有味儿地吃起来。烤箱上坐着大钢精锅,咕嘟咕嘟地煮着肉,冒着热气和香气。儿时过小年的情景,重现于我的眼前,可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却再也回不到那年轻的岁月!我惟愿他们,就这样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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