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江仙
对诗词素无研究的我,却慢慢地喜欢上古典诗词的缠绵意境和婉约神韵。读着一首首以中药名称或谐音诉写闺中女人,含蓄又深情的诗句,隐藏在心里的那根琴弦不仅被远古的她们一弹再弹,也被那既有文才,又熟识了解中药的诗人,颇具巧思的才情所吸引。
宋·陈亚的《生查子》:“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槟郎读。分明记得约当归,远至樱桃熟。使事菊花时,犹未回乡曲?”此诗每一句都含有药名或谐音。“相思意已深”,嵌入的是谐音“薏苡”,这是一种草木植物的种仁,称为“薏苡仁”,有利尿、化湿、清肺热、抗癌等作用。“白纸书难足”,嵌入的是“白芷”,属草木植物,以根为药,有发汗、止痛、解毒的功效。“字字苦参商”,使用的是“苦参”这一味药。苦参是豆科落叶亚灌木,以根为药,味苦,性寒,有清热、燥湿、杀虫的功能。“故要槟郎读”,嵌入的是谐音“槟榔”,槟榔的果实、种子和皮都是药,有行气利水的作用。“分明记得约当归”,当归是草本植物,以根为药,《本草纲目》记载:“当归调血,为女人要药,有思夫之意,故有当归之名”。“远至樱桃熟”,嵌入的谐音是“远志”,远志是常用药,性温而味苦,用于失眠多梦,健忘惊悸,神志恍惚。樱桃又熟,良人不归,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梦里是曾经的满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而梦醒时,却是人生愁恨何能说,销魂独我情何限。“何事菊花时”,菊花,味甘苦,性微寒,有清肝明目,祛毒散火的作用。“犹未回乡曲”,嵌入的谐音是“茴香”,茴香药性温热,有促进消化,暖胃,止痛的效果。如果真有这么好,就写一封情书寄给外出的他,就像开了一贴药方,药引在他身上,必要等他归来的那一天,一饮而尽,药到病除。冯梦龙《桂枝儿》诗,其二:“想人生最是别离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因此黄连心苦苦里为伊担闷。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嘱咐使君子莫作负思人。你果是半夏的当归也,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爱着一个人,像在舌尖含着一片甘草,怎么甘愿换成苦黄连呢! 沉思在这些诗词里,揣摩着深在闺中的女子,为了遵守当时的礼教民俗,面对良人的远离,即使不舍,也要放手。良人离去,她们就陷入“庭院深深早闭门,停针无语对黄昏。碧纱窗外初生月,照见梅花欲断魂。”那一缕魂,其实在良人走时已缠绵悱恻地伴他而去。置身于忙碌琐碎的生活里,她们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中过着苦行僧的日子。忙碌之余,短暂的遐想,偶然的情景,都会勾出良人的言谈举止以及两人在一起的那些细微而快乐的回忆。一幕幕由远即近,从她半开半掩的心室中款款走出,他的气息,他的体温涌向她的瞬间,又转顺即逝,徘徊的风将她的思念再一次长长拉起。“长相思,相思者谁?自从送上马,夜夜愁空帏……人生有情甘白首,何及不得长相随,潇潇风雨,喔喔鸣鸡,相思者谁?梦寐见之”。是夜,揉了又揉的思念,成了难以排遣的寂寞,不知何故,寂寞在断肠的牵挂中酝酿成一种思绪,一种情结,一种意韵。想把这一切的一切用笔写下来寄给外出的良人,提笔才发现“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
“心灵相通,却在实际生活中保持距离,最能使彼此的吸引力耐久”。想起这句话,此时此刻,怎么看,怎么想,对应的都是她们。在情感的历程中她们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为了生活、为了仕途,他们不得不与爱人分离,去上任、去赶考、去经商、去征战。即使千般不愿,万般不舍,她们还是送走良人,甘自清贫。良人走后,她的思念,她的担忧,无不时时困挠。淡而无味的日子,在相思的浸泡中有了浓浓的药味。药可治病,但治不了相思的病。相思太苦,蔓延在心里的苦恋,得不到医治,久积成病。吃中药能治身体之病,可无法根治心中的相思之疾。中药味苦,可相思苦过黄连。没有任何通讯的时代,她们的思念,她们的衷情,即使有心书信,也很难寄到良人那儿。没有良人的消息,日夜苦盼的她们,心中的疑虑在午夜的梦里蜂涌而来,彻夜难眠。有幸收到他的书信,拆书信的那一刻,心还在剧烈地跳着,目光穿行在书信的字里行间,心里却扑捉那人写信时的神色和情感。看过了书信,明白了在别后的日子里,他对她也是百般的思念,万般的担忧,她笑了,所有的疑虑也在泪光中一扫而尽。感动着他对她情感的完整,正是这完整的情感,才使她断然无疑地将幸福,从心头、从眼神涨满盈溢,将昔日的孤苦、寂寞、清贫、黯淡统统涤洗而过,留下的是爱与被爱的牵挂和幸福以及对爱情的坚守。她们又是不幸的,在那个三从四德的种种礼仪束缚的时代,心如黄连的她们,熬过了多少岁月才能等回良人?良人不归,她们还得从一而终,守节尽孝。多少个月意星思的夜晚,她们的情,她们的爱,她们的希望,在未来,又何以为托?
如果说,爱造就丰富,是因为爱的经历决定了人生内涵的广度和深度。用心去感悟诗词中知情解意的女性,就会被她们对爱情的隐忍、包容、执着而感动。对于爱情,她们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爱的广度和深度。而诗人或许就是她们中的一位良人,在她牵肠挂肚的归盼中,他懂得她的苦,她的不易,所以才用这样的药名恰如其分地描绘出千千万万个闺中女人的相思与闺怨。
或许正是那相见亦难别亦难的无奈,才会在艰苦的生活里,汇聚沉淀下来的点点温情,随着细水长流的日子深入彼此的心里。也使这一首首唯美的情诗留传于世,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行,在文字的世界里旖旎,在人们的灵魂最深处依然是这样温柔地、固执地、永恒地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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