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之一
低低的暮霭压着小镇,彩虹也隐去它灿烂的身形。小镇半掩面容,独自面对三月的凉风习习。
暗红的商铺门楼前人群晃动,他们在谈论雨水之后如何布置向阳的新房。我插在中间,坚持听完许多空洞的言辞,然后回家。
尽量让自己闭口,不再随意唱赞歌,不再随意说出所谓高尚的职业和环绕在它四周散发耀眼光芒的词语。
那么就让我在小小的躯壳里蜷缩,一次一次于春梦中飞翔,到另一片高原上卸下疲惫,让洁白的雪花埋葬我的虚伪。
华丽的辞藻已经腐朽,谁能让我再次长出彩色的翅膀?突然想给自己写下墓志铭,让健在的身体和痴情的心灵在大雪里永生。尘世给我一抔黄土,我的眸子却无法远离这个充满仇恨和矛盾的世界!
我不需要至死不渝,即使恩泽如汪洋,我只需一只小小的船舫,让它停泊在心的港湾,然后等待洁白的雪片覆盖这么多的梦幻和想象。
之二
人是容易疲惫的,一位长者如是告诫。可我辜负了他执着的明眸,辜负了月亮的清辉和太阳的温暖,以至于用动听的嗓子去歌唱浮华与虚妄。
青春时代很快就过去,迷茫的心还留恋耀眼的花环。
我承认,这只是幻想。
为什么它偏偏让我在静的夜晚里窥见昔日的纯真与美好?
惭愧而失语。坚定的心灵在悄然间滑向柔软腹地。
我就此梦见雪,梦见梅,梦见浅的海域和深的草原。
不能让理想随之入土!
带着精湛手艺的工匠们流浪在街头,也似乎没有怨言。
寒风里开放的花朵面对严冬,依然保存着永恒的清香和姿势。
我乐意接受这些仁慈的馈赠,并不顾羞耻而全盘独享。
田野里码起麦垛,码起光阴金子的颜色。
没有准备好过冬的衣裳,雪就来了。荒野下时间轻快的脚步追赶着阴云,这个时候我渴望在梅地里和雪紧握,渴望十万只金乌驮来灿烂的光芒。
之三
枯叶们在行道上翻转轻巧的身子,一瞬间就退出色彩的角逐,剩下秃的枝条深情凝望苍茫天宇。
我路过这里并且看见,大地上行走的人们油嘴滑舌心口不一,虔敬的心怀落满灰尘。
因为困苦和贫穷,我把冤屈安置在众人仰慕的灵魂高处。
我相信语言的真挚和纯净,它们一定会赐予我尊贵的冠冕。
我所生活的小镇子朴素,大方,没有贪念与私心。过去的伤和自己带来的戕害业已愈合。月光那么明亮,而我总是看不清流水里自己的身影。
走过临河大桥,走过坚硬马路的时候禁不住回首,记忆之门一片空落。可那么多的雪带着纯洁的翅膀来到身边,我觉得唯有这些雪才可以让我像陈列在古老祖屋里的牌位一般安稳下来。
之四
树叶黄了,亲人们在遥远的地方接纳新的阳光,接纳我想象不到的繁杂。
正是这些琐碎一直安抚着我,蓝天的悠远和白云的闲舒才常驻心怀,开出并不显眼的花朵,依然温暖我弱小的心灵。
美好的感觉总是很快就消散,展现在面前的却是深秋大野,却是即将来临的寒冬,却是大雪即将覆盖的苍茫……
我们注定是劳动的人,丰收的果实才显得珍贵。
我们并不羡慕高贵的锦冠和车马,世界才如此纯净。
我们从未觊觎顶端的虚无之花,才能理解落叶的潇洒。
霞光灿烂的时候,静静等待亲人的到来,浮华从心底消失,季节的寒流也会悄悄隐退。捧着雪,你就会感到生活给予我们的幸福是那样的细碎。
之五
沐浴在四季阳光里的树林沉稳洁净,栉风淋雨,悄然间抽青,不动声色——它们让生命不朽。
枕一万枚叶片入眠,还是无法拒绝尘世馈赠的鲜艳玫瑰。
不得不返回家园,无尽延伸的道路尽头才是栖息地。弯曲的方向只是漫长旅途的开始。不要哀叹,看看那些平淡的树木,它们已在季节里完成了皈依的诗篇。
你终将看见我随树木和阳光入眠,带着希望和光芒再次复活。
你终将看见我随风和雪轻轻降落,带着潮湿和疲惫再次超生。
你终将看见我和着流水一去不回,带着光阴里的叹息和无奈。
你终将看见我和着露珠重返草原,带着清凉手指和雪的纯洁。
然后静静地来到你们中间,微尘般消散于大地深处,和那些葱绿的树林融为一体,点亮贫穷和爱的灯盏。
之六
秋雨带来无尽冰凉的问候,路途上的雪在匆忙赶行。
我掖紧衣衫,却难以抵挡来自峡谷深处的寒流。
但我想念雪,想念一片一片飞舞的身影化为溪流般的柔情。
深黑的夜晚谁发出不忍离别的感叹?
温暖润泽的红唇包含大爱,包含活着见证到的幸福与期待。
我曾歌唱过大海的无垠以及光荣和鲜血,也曾看见寒冷宁静的清晨,咸的海水冲洗无比柔软的沙滩。
这些梦幻般的回忆犹如挂在深秋枝头的叶片。
但我用诗句让它成为永恒的牌碑。
青瓷样尊贵,雪花般温厚。
超生路上铺满紫色的丁香,这定是修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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