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霞
是那种挣扎过后,依旧徒劳地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哑,像被风掠夺了一整个冬天后渐入绝境的哑。任怎样撕心裂肺的绝望,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真的见过这样的哑枝,在冬日里打出的苍凉的手势。 小时候的冬天,常跟母亲去林子里拾柴。所谓的柴,不过是只能用背斗背回来的一些细枝末节罢了。真正的柴,是指长在老林里那些茁壮的白杨或桦树。但那是男人们才能干得了的重体力活。母亲带我们背回来的,通常只是干透的李子剌,易燃,且火力持久。 秋末冬初的几场寒霜一落,那些曾经繁华过的李子树们开始走向另一种回归。它们伸长了胳膊肘儿,一丛丛挤在懒散的树林中,低调黯然的样子。即使有风吹过,似乎也懒得动一下枯瘦的身子。 我们坐在松软干枯的落叶上,远远地看着母亲挥臂劳作。寂静的林子里,李子树清脆的断裂声不断响起,似乎要把身边的空气点燃。 “李子树会疼吗?”弟弟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 是啊,李子树会疼吗?大概没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发芽、开花、结果,一个轮回结束后,它一世的使命就算完成了。进入冬季,它们就成了丧失语言功能的哑枝,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即使疼,也只能忍着。 那些一到冬日就显得凌乱潦倒的杨树们也是。 枯了的草,还能和那些不曾冬眠的虫虫们聊天解闷,或者挠个痒痒,一个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树却不能。 我忽然觉得,那些落光叶子的树木就是被遗弃的孩子——被饥饿、寒冷、困倦折磨,被风抽打得遍体鳞伤的孩子!无论有多么深刻凛冽的疼,都无法说出来。 那样的哑,让人绝望到窒息。 在生活巨大的漏洞面前,人也会成为哑枝。 我们不能否认道貌岸然的生活就一定是真相。真相永远藏在最隐蔽的角落里嘲笑我们的自以为是。倘若有幸发现了这样的嘲笑,也只能三缄其口哑然无语。更何况,素日里总会有那么多的委屈和误解是没办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 曾经看过一篇题为《战争》的小说。主人公离异,孩子判给她。正值青春期的女儿叛逆张扬得不可思议,抽烟、喝酒、逃课,在姑姑们的鼓动下化浓妆、着奇装艳服,总之就要跟自己的母亲对着干。苦口婆心的劝说,声泪俱下的开导,甚至低声下气的乞求……母亲在女儿眼里的尊严一点点坍塌。到后来,两个人各自都成了一枚锋利的针,稍有不慎,就会毫不留情地将针尖剌向对方最柔软的地方。主人公绝望地说,她不是在教育和抚养女儿,而是在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斗争。她孤身一人,却时时要防不被离异的丈夫、冷酷的女儿和阴暗的小姑们放出的冷箭所伤。很多时候,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大口大口地喘气,说不出一句话流不出一滴眼泪。甚至,她在最绝望的时候想有一场外遇却找不到一个男人!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被世界遗弃,却只能张大了嘴,连呼救声也发不出来。 有时候,生活就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捂得内心暗无天日。而这时,连流泪也成了一种不可能。 倘若她问:我隐忍,善良,包容,与世无争,为什么还是会被生活所伤? 我一定会说:大概因为我们都是哑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