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央视国际频道《远方的家·百山百川行》摄制组来甘南拍摄。二十多日我们一直在路上。爬高山,走峡谷,趟激流,访村寨,寻牧户,游走在多彩斑斓的藏羌走廊,探寻着神秘古朴的藏族文化,记录着农家牧户的平凡生活。溯白龙江南下博峪,北上尕海;沿洮河东进喀尔钦,横跨迭山西出扎尕那;从博峪、立节穿行而过;沿腊子口、阿夏沟攀援跋涉;寻访了驰名中外的郎木寺和水光潋滟的尕海湖;体验了织锦带的意趣盎然和苯教寺院的独树一帜。在这片多姿多彩的土地上神山奇石呈现自然的鬼斧神工,独特的藏文化传统更叫人心醉神迷……那些散落在群山与草原深处的人,更是跋涉途中难忘的风景,三位跟我同岁的七零后。40年的人生历程,40年各不相同的生活轨迹交汇在了山水草原群山之间。 周朝永是《远方的家·百山百川行》栏目的主要媒体人,充满不知疲倦的干劲和不容置疑的气场。他参与拍摄过《边疆行》、《沿海行》《北纬30度》等大型纪录片,徒步穿越西藏墨脱,这一次带领摄制组来甘南,源于他对藏区的热爱和向往。 “放弃一件事很容易,做好一件事很难,所以我们选择了就要做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摄制组决定从卓尼喀尔钦徒步穿越海拔4000多米的光盖山到迭部县扎尕那之后。扎尕那,那个被称为“人类精神地标”和“人间童话世界”的地方,早在1925年,美籍奥地利人类学家、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在卓尼杨土司藏兵护送下数次翻越光盖山,进行了长达两年的考察,向西方世界展示了紫果云杉、紫花牡丹等宝藏。徒步完成这次穿越,是周导的决心,更是摄制组全体成员的心愿。 央视专题片历来以追求真实和完美著称,为了以最好的方式呈现光盖山和扎尕那这一节的特点,周朝永反复修改策划案,在拍摄进行到一半时,他只身返回北京,背着包括野营帐篷、睡袋、手电、头灯、登山杖在内的两大包装备返回甘南,在碌曲跟同事简短见面打气之后,只身前往迭部扎尕那踩点。之前的连日大雨,使得本来就没有路的徒步线路更加的凶险:周朝永差点掉进湍流的河流,向导的马匹被卡在木桥中,涉水激流时不慎摔伤了右腿,在荆棘丛中擦伤了脸……待到沿踩好的点实况拍摄时,又遇到了更多的麻烦,诸如靠人力背负三四十斤的高清摄像机、在海拔近4000米的光盖山顶忍受缺氧、天气恶劣不得不更改拍摄场景、行程耽搁造成食物匮乏等等……尽管如此,摄制组的拍摄计划和专业要求也没有打一点点折扣。徒步穿越的这一段,进行了连续三天艰苦异常的的奋战,当摄制组其他人疲惫的走出被驴友称为“心灵的天堂、身体的地狱”的扎尕那时,周朝永还在最险要的峡谷中拍摄涅甘达娃山神。“拼命三郎”、“战神”,是同事送给他的最当之无愧的敬称。 那久赛闹是阿夏乡纳告村村民,在山林如障景色如画的阿夏乡生活了40年。如果能完完整整看透一个人,那在我眼中,那久赛闹的内心必定清澈如阿夏沟不染纤尘的河流。 在阿夏乡干部眼里,那久赛闹是一个类似《水浒传》中李逵式的人物,一个“能搬动巨石的人”。没事搬巨石做什么呢——这样的疑问直到我们辗转进山来到纳告村之后才得以理解:那久赛闹真的需要搬动巨石,因为只有搬动巨石才能修通一条走下大山的路。 阿夏乡是标准的世外桃源,距阿夏乡政府还有20多公里的纳告村更是“桃源深处的桃源”。细雨淅沥的傍晚,我们见到了那久赛闹,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头发蓬乱,脸庞黑红,龟裂的嘴唇和粗大的手关节告诉我们,在大山中生活需要对抗太多的磨难。纳告村山脚下一条长约十里的蜿蜒盘山山路,是那久赛闹自己设计路线、发动村民辛勤修建而成的。 纳告村寨垂直高度近百米,是一种令人唏嘘的偏远。问他为什么要费尽心力给大家修路,那久赛闹的回答很简单:“不修不成嘛……有了路,我们村的人出去干活就方便了嘛。”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让他完成了常人想都不会想的事。 那久赛闹体力强过常人,在1998年禁采前靠着勤奋苦干成了纳告村先富起来的人。到过县城、兰州的那久赛闹深知一条路能给人们生产生活带来的改变。有一年纳告村村委会改选,平日里沉默不语的他忽然站起来说要选自己当村长,并拍着胸脯给村民说,当了村长首先要给村里修路。于是,那久赛闹成了村长。三年时间,他带着村民炸石铺路,一寸寸延长着村民们走下山谷的道路,山里人没有过多经济收入,修路用的炸药和水泥,都是那久赛闹自己出钱买的。凭着这种愚公移山的精神,一条通往外界的村道终于在陡峭的山崖间修成了,世世代代攀援在山脊羊肠道上的纳告村人,如今可以把汽车开进村庄。 围坐在那久赛闹家藏式地炕边,看着火塘中跳跃闪动的火苗,我真想问问这个四十岁的寡言汉子,但我知道在找寻答案的过程中我的问题已经肤浅。告别纳告村时,我只有透过窗外远山上升起的袅袅烟雾,遥望他黝黑脸庞上那双坚毅的眼睛。 赛闹益西是阿夏纳告苯教寺的主持,也是40岁刚出头。一身绛紫色的僧袍严谨地宣示着他与尘世的距离,言谈中对这片土地上人们生活命运的关心,又显现着他的积极入世。 赛闹益西出家为僧的故事颇具传奇色彩: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一位苯教活佛来到纳告村见到赛闹益西后,认定这个年轻人具备法性慧根,二十出头的赛闹益西跟随活佛到四川更江寺,进行了严格而系统的学习,涉及佛法教义、医学建筑、绘画艺术等各个领域。三年的时间,赛闹益西成为了一个出色的僧人,回到纳告村后,他便遵照活佛嘱托,动手设计图稿,在村人的协助下重修了有着1300年历史的纳告寺。为了节省开支,寺院的每一处壁画、雕刻都由他自己绘画刻制完成。 佛家讲究相遇的机缘,寻访赛闹益西的确如此。辗转进寺,却被告知主持到村民家做超度法事尚未归来。直到第二趟重返阿夏拍摄村民苗木种植片段时,才得以巧遇——那位缓步行走在雾气里的僧人,正是赛闹益西主持。 赛闹益西是一个非常多元的人:他不止熟悉苯教经论,而且精通汽车修理、房屋修建、木板雕刻以及唐卡绘画,藏医药问诊更不在话下,戒酒之前还是阿夏沟里远近闻名的海量,这让我们对他充满好奇。在细雨微朦的下午,他站在寺院大门口和摄制组的记者聊天,随性自然中有着僧人里不常见到的随和与开朗。采访过程中,一辆拖拉机发生故障停在了纳告寺大门前,赛闹益西走过去看了看,不紧不慢地捣腾一番,在沾了一手黑油之后,拖拉机喷着黑烟“吐吐吐”地开走了,北京来的主持人看得目瞪口呆。 身为苯教寺院的主持,赛闹益西常年出入生活清苦的农家牧户,超度亡灵,安慰生者,启迪信徒,在村民眼中赛闹益西更像一个值得依靠的长者,是纳告村人的主心骨,但凡村里有事,赛闹益西的出现就是村人的心安。尤其在遭遇不幸的时候,他慰藉着一颗颗无助的心灵,完成着他们和灵魂相关的各种诉求。 采访结束的时候,赛闹益西吹响了纳告寺传递吉祥胜乐妙音的法螺,随着法螺妙音在天地间的鸣响,赛闹益西把最真挚的祝福送给了走进大山的远方来客。在那样一个黄昏日暮,悠扬的法音有着难以言说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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