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沿黄河西下,边动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我去的地方是海拔4000多米的欧拉小学。我的朋友在那里,他和我一样,在草原深处安然教书。许多年了,我们像失群的鸟雀,冬去春回,除了能够感受到来自心灵的呼鸣而外,至于影行便是回忆和想象了。 多年以前,我们经常聚在一起,在草原上,在牛粪火堆边,端一杯青稞酒,大口大口喝下去,可后来却在时间里走散了。我常常想起那些已经失散多年的往事时,心里禁不住就难过起来。站在黄河岸边,当风肆意而来,一片一片草地枯黄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地吟哦,我的老朋友呀,你在那里好不好?其实这些年我和你一样,能在阳光下感受到生活给予的光明和温暖,已经足够了。 黄河河缓缓而去,缓缓而去的河面之上满是漂动着的岁月碎屑。那些载歌载酒,曾经泅渡的艰难岁月越来越远了,生命的坚韧和张扬也似乎在不断的萎缩,只剩下苦苦的记忆。 西去的车子载着我开始上路。平展的草原和远处突兀的高山不住使我舒展而紧张。阳光的金辉洒落在千里之外,阿尼玛卿山宛在眼底,全然如一条沉睡的苍龙。路很长,风太大,欧拉越来越远。此时我又想起朋友王更登加生活的地方——群山之下一所学校。寒风吹佛的红旗下,他带着一群孩子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领悟活着的艰难含义。学校头顶是祭坛,是碎石堆积而起的嘛呢。他在那里写诗,生存,做人。他在那里教书,流泪,徒步百里不见人烟。牧区的流动和高原寒风的侵蚀里,他的文字和他一样坚强而悲怆。放学之后,一个人来到山顶,大声呼喊,我相信谁听到他的声音,谁就是他的亲人。我在草原,我在梦中经常看到这样的情景已经有好多年了。记不清数不完的日子里,他每天放飞的隆达已腐为泥土,成为青青草苗。从雪山融化而来的溪流胖瘦变化,孩子们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他依然坐在那个小院子里,神情黯然,不断写下这样的诗句: 檐水,檐水—— 滴到天明 它不知道,一个失眠者心里的冰凉 是怎样一点点,一点点地 渗进它透明的身子,并悄悄篡改了它的身份 在草原,在冶木河边探询自己存在的意义,他在高原上孤独生活,我们都小心翼翼,可谁能保证在岁月中我们能否成为金子的颜色! 到欧拉了。欧拉很大很辽广,人很稀少,夏日的风中依然夹满了寒意。他住在学校外面(假期里他临时租的),据说这里曾经是牧民遗留下来的冬窝,牧民随季节上搬迁,只有那一排排低矮的房子孤独的站在风中,等待主人的再次到来。房子四周杂草丛生,紫色的草穗弯下腰身,似乎向大地倾诉什么。我就此想起六年以前的玛曲中学,同样是一个衰草连天的小院子,我在那里生活了整整一年,在那里教书,写作,在那里处处为早春而绿的小草鞠躬。在我的记忆里,那应该是生命当中最灿烂的一段时日。 半夜里,我一个人来到草地上,广漠天宇之下,小房子更加显得别致而可亲。星星闪动着调皮的眼睛,我想它定然看不见我们,看不见我们在荒野中流浪的样子,也看不见我们的艰难和小心翼翼。 我是风中长大的孩子,第一声牛哞传来,我知道我已经历了生命寂寞的体验。第一滴晨露落在我头上,我知道我已在冰凉中对生活有了另一种理解。第一缕阳光照在我身上,我知道我已拥有了生命中新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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