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雪
玛曲黄河大桥
玛曲草原青了又青,而黄河大桥老了
岁月浓重的风霜雨雪抹去了
桥碑上年轻的记忆
黄河瘦了,但依旧绵延,浩荡向远方的理想
不会枯萎。喝着雪融水长大的血性汉子仍然
抒情地唱着《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南岸的船老地生锈了,而一双木桨躺在船舱
一条缆绳拴住岸,拴住木桩,还拴住了雨后的七彩虹
即使夏日,玛曲的风也是老老的
吹老了桥,吹老了野菊花,又吹老了黄河水
一波一波皱纹刻在骑马人的脸上
像一块一块加固桥面的水泥板
深陷进时光,稳住流水的苍茫
黄河岸边的黄昏
寂静忧伤一样遍布水域……
我在岸边坐了很久
看水上落日瑟瑟而逝
蛙鸣惊动青草尖上的夕辉
一只怀孕的兔子窜出草丛
消失在余晖深处
被撞了腰的野花晃动不停
岸上的帐篷是草丛里长出的白蘑菇
影子掉在水里
不泛浪花,不发一言
像俯身劳作的母亲
在生活的低处,生儿育女,滋养生命
梦从未远离这方温润的涛声
两岸炊烟盖住了
黄河第一湾的苍茫暮色
奔跑
在高原的大风里奔跑
如一株草,一粒沙,一滴水
有着黑牦牛与风粗重的喘息
那个跑在车前搭顺路车的人
刚从玛曲贩马回来,他想快点回到郎木寺
趁着月色跑过若尔盖,把珊瑚玛瑙
出售给川主寺的主顾,他说
年轻人都离开草原,沿川西高原
赶往九寨、四川,更远的跑了新疆西藏
他们在高原的大风里奔跑
如一株草,一粒沙,一滴水那么微小
如雷阵雨前的蚂蚁 慌张
失措,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躲避风雨的草根
或者洞穴
玛曲
玛曲,看见你的辽阔
就想起母亲的草原,记忆遥远
摇晃的花朵悄悄醒了,其间
我找到了母亲年轻的容颜
发辫浓黑,沉默很柔,叹息很轻
草尖上掠过辽阔的忧伤
(忧伤也会醒来吗?)
这辽阔多么陌生,这苍茫多么熟悉
惊讶,呓语,记忆
除了多出一条水流平稳的黄河,阿妈拉
在一朵花向另一朵传递明亮时
我听到你身上珊瑚的佩饰
发出了流水一样的铃铛声
外香寺
夕光下,僧人和流浪狗的影子都很长
虚无,遥远,枯瘦
投在草地上,移动的那块绿色就加深
怀抱孙子转寺的一张笑脸
比老核桃更醇香,皱纹那么深
似不远处曲折的河流
使我想到了九曲黄河最丰满的部分
风雨沧桑,那抹深足以照亮
一座寺院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河曲马
黄河一道又一道弯里
是你闲庭信步的家园
跑过赛马场的是风是电——
是河曲马自由任性的脾气和心跳
青色的烈马不受风控制,驮着整块丝绸
跑过草原,草尖上的流云风一样加快了速度
草原的尽头,岁月空茫
只有流水和星光一路清醒
只有绿茵茵的一段记忆驮着英雄归来的梦
抚过花开花谢的草原
欧拉羊
把格桑花酥油草当做美食的
是小尾巴大盘角的欧拉羊
环顾 寻觅 低头亲吻草尖
细雨中与一朵打坐的般若花交换目光
白云夏天
三五只羊头对头破解阳光的秘语
舒缓,安泰,温和,七月的风不冷不热
翻动着羊毛
黄河拐出的水线标识着生命的宁静
到河边吃
正好换一套白云的衣裳
尘埃
不要把草原描绘得天堂一样美
一日经历四季雨雪的天气你来试试
紫外线,缺氧,风冷霜寒,时光那么深
也不要见着辽阔就呼喊
就“怕惊动草尖上的神”
我与草原人一样深爱着明天
盼望鸟儿歌唱,盼望花朵够着月光
盼望雨水把青稞浇灌,然后盼望麦浪的涟漪
驱赶着时光把草原的梦流放
空气中有花香,有牛粪,有时起时落的尘土味
总有些尘埃
在岁月里抹不掉也扛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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