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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南日报>> 2013年12月13日 >>03版:三版


甘南散记



甘南日报新闻 时间: 2013年12月13日 来源: 甘南日报
作者:


  □敏洮州

  
  2011年暑假第一天,广河阿校的老师们接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集体出游。对我来说,这不啻久旱后的甘霖。如此比喻,似乎略显矫情,可对于前半生习惯了漂泊流离,后半生忽然居家不出的人来说,有此感受是合理的。甘肃的大山并不险峻,可浑厚凝拙,学校两侧苍然对峙的峰峦在让我感受清净的同时也渐生抑郁。空间的逼窘容易催生人心的暗角,寄情空阔、释放胸臆就成了迫切的需要。
  7月16日清晨,此次出行的组织者唐世杰阿訇早早便等待在学校操场,校门外不时走进前来集合的老师。七月是流火的季节,南国很多城市都煎熬在沸腾的高温中,而中国的大西北,这座委身于甘肃山群中的回民县城里,气温却和煦地抚慰着人心,校园里那些“爷字辈”的青松紫藤,浸沐在晨风和朝阳中,自在地舒展着枝叶股杈。在这样的生命恩典里,我们赞念着,举意着,向着无垠的长天大地,向着无限的生命密境,去追随永恒的存在,去领受造物的壮美。
  随着庄严的杜瓦声,汽车轰然启动,徐徐驶出了美丽的广河阿校,驶出了满街纱巾白帽的广河县城。

  晚夕时分,甘南草原深远而静谧,在一路浮动的格桑花香中,我们渐渐临近此行的第一站——临潭县。车内老师们从各自的思绪中缓过神来,你一言我一句开始谈论有关临潭的听闻和印象。
  临潭地处甘南州东部,在州内乃至省内都享有“文化县”的美誉。临潭世出商人,文化的加冕无疑为这座有着悠久商业传统的古城笼上了一道耀眼的光环。事实并未夸大,随着改革开放后临潭人在商业领域内的进身跨步,对文化的重视与注目也蔚然形成风气,我想,这与放迹四海的行商脚步是分不开的,“知识经济”作为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必然概念早用一种普遍的形象撞入了临潭人的视野。30多年里,临潭出人无数,尤其在回族穆斯林群体,这一现象更加明显,随着文化的深层注入,回族学子对待文化的态度已不仅仅局限于经济窠臼,而是用一种更加开阔的生命视野去审视和体悟。
  接待我们的是临潭南大寺寺众。当晚我们被安排在一家干净雅致的宾馆里,临睡前唐世杰阿訇通知众人,明天一早晨礼下来后在寺院集合,用过早点后统一出发,目的地是临潭的胜景——北山。
  我是个土生土长的临潭人,这里尘封着我的童年和少年。今日我却以一个游人的身份踏上了这片土地,“故乡”一词忽然在心中变得明晰起来,熟悉的气息和陌生的街景如一道叫不出名堂的菜肴,久久侵袭着我的味觉,在模糊的身份识别中,我的思绪有些飘忽和迷乱。作家杨明说:“其实,所有的故乡原本不都是异乡吗?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旅程中的最后一站。”这样的表述,无疑是深刻的。倘若将这份深刻稍加引伸,以人对应生命,以故乡对应天地,我们是生命襟怀里或许会多上一份追问:天地于生命,就是一条狭长的客途,人类放达的双脚上除了异乡的黄尘,内心深处还不时回荡着一个声音,还乡,还乡。那么,生命奔赴的真正意义上的“故乡”,又该走向何方?
  翌日晨礼下来,我走向了父亲的坟地,同行的有我的二哥敏剑峰和世交黎永祥兄,还有昨夜侵入睡梦的疑问。盛夏的东弯(坟地名)一片葱茏,父亲的坟头开遍了野花,旁边是黎永祥亡父黎大阿訇的坟茔,周围有我的祖父祖母,还有我的兄弟姐妹。清晨的阳光爬上的东山头,轻轻地泻了一地,望着那一堆一堆沉凝的黄土堆,恍然有所意味:这里不就是人生确定的逆旅,生命永恒的“故乡”吗!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这是谁?穿凿千年的历史深空,依然让这句随性而出的词句铭刻时光,雕镂人心!
  一条清澈的溪水赫然流动在车外,被告知,北山到了。鱼贯下车后,十余眼山泉挤在一堆争相喷涌着蒜头一样的水骨朵,跳跃着欢动着迎接了我们。山泉往北地势逐渐缓升,款款一块宽阔平展的坡地,坦坦荡荡延伸出二三里地,翠绿的野草蓬松严实地覆盖在坡地上,一直铺陈到远处的北山脚下。同行的老师都是外地人,大多生活在冰冷的水泥城市,喧闹、拥挤、浮躁、小市民等等环境和心理朝夕消耗着生命,相比之下,眼前这片温润的景色无疑只会出现在梦里。他们奔跑着,欢呼着,生命的状态瞬间被还原,人性里的童真、纯洁在这片可人的天地中得到彻底的释放。
  北山在临潭县城以北,是诸多山峦的统称。我们现在的所在地,正是北山中央,十里八方峰峦逶迤,唯独在这里,十多个汨汨喷涌的山泉连接成片,造就了异于他处的生命气象。我们在途中看到的溪水,便是这些泉水的延伸,溯着溪水徘徊在山泉周围,每个人若有所思,思什么呢?难道是有关生命的渊源?
  东弯是“故乡”,这泉眼不也是“故乡”吗?始于何处,归于何处,这应该是生命的本质。

  车外青山隐退,山村远逝,我们渐渐淡出了北山的视野,辞别了临潭乡亲的热情和质朴,驶入了通往下一站的路途。车窗外不断有新的景致闯入眼际,然后倏然消失。忽然觉得,“下一站”这个汉语词汇,竟如此深含隐喻。
  此行的下一站是迭部县,与临潭同属甘南州管辖,不同的是,临潭回民文化鼎盛,而迭部则是一个藏居县城,我们此次行程是受了迭部县委书记丁国强之邀,前去观光采风。更为重要的是,迭部县境内,有一处驰誉全国的人文景观——腊子口,谙熟现代史的人对这个地名应该不会陌生。长征,作为中国红军牵系国运的革命壮举,曾在这里写下了波澜壮阔的一笔。“腊子口”这个地名,也因一种信念和无数牺牲变得异常鲜烈。
  离开临潭大约三个小时,车外景色已悄悄起了变化。临潭地处青藏高原边缘,沿途山野承袭了青藏地貌一贯的特征,虽非葱茏千里,却也能斑斑驳驳收罗些许绿意。眼下却景致荒芜,四野蜿蜒开去的荒山秃岭用焦渴和枯黄,肆意挑逗着发红的眼球和满怀的惆怅。忽然明白,一抬脚,我们已闯入了黄土高原的大门。
  从临潭到迭部有两条路,一条途经合作、碌曲,然后取道四川阿坝州若尔盖草原即可进入迭部境内;另一条则需绕道定西岷县,途经腊子口,再翻越木寨岭,就到迭部了,这条路相对要远一些,我们舍近求远,目的只在腊子口,只想仰望一下那些曾被某种强大的信念所灌溉的山山峁峁。
  岷县已遥遥在望,在金杯车匀速的行驶中,唐世杰阿訇向车内老师们介绍了穆斯林在岷县百年来的兴衰浮沉。其中有个叫“漩涡”的地方,更是封藏着一段军民濡睦的佳话。“漩涡”是岷县近郊的一个乡村,乡中有个简陋的清真寺,寺里的开学阿訇叫丁振邦。那年毛泽东率领红一方面军突破了国民党将领鲁大昌设在腊子口的封锁线,经历了一场恶战后,在极度的疲乏和饥饿中,带着恶战后众多的伤员途经岷县漩涡。丁振邦阿訇望着这支形容潦倒的革命队伍,出于道义,慨然打开了清真寺粮仓,赈济红军于危难当中。在岷县养息期间,毛泽东曾为丁振邦阿訇撰写对联一副,以铭扶帮之德,并在临行时赠送怀表一块,立字据一张。49年建国之后,中央曾派人至岷县邀请他进京修养,被丁振邦婉言拒绝,并表明对红军的帮助,完全是按照伊斯兰扶危济困的立法原则行事的,个人不敢贪天之功。
  在唐世杰阿訇的述说中,金杯车已驶过洮河大桥,离岷县城渐行渐远,我下意识转过身去,从后车窗中遥望着这座已颇具现代气息的历史名城,恍惚觉得,那熙来攘往的都市图景背后,隐然升腾着另一个时代的苍茫风烟。
  午后时分,我们从干渴的黄山土海中挣脱开来,缓缓进入了一条峡谷,峡谷两侧苍山连天,巨木成荫,与先前伤神灼目的黄土景象形成了巨大的落差。显露的地理告诉我们,从黄土高坡溜了一个弯儿,我们再次投入了甘南的怀抱,投入了辽阔的青藏高原。
  这条峡谷便是腊子口。
  “腊子口”三个字是从藏语音译而来的,意为“险绝的山道峡口”。此时观望四围之地理,果然山大沟深,险恶异常。不难明白,鲁大昌在此设伏,便是依仗地势之利,居高临下,企图聚歼红军于低谷。
  汽车停稳,我最后下车。环顾四周,一条窄狭的深谷之中,两侧险峰高耸如云,一带丰沛湍急的河流将峡谷一分两半,河西是公路,河东是陡峭森严的险坡巨岭。河面上横搭着一座颇有年岁的木桥,跨过木桥,享誉现代史的腊子口战场便赫然裸裎在眼前。
  碉堡、石径、射击孔、防弹墙,还有散落半山的各种防御工事一应俱全,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原地,悄无声息地祭奠着已逝的风云。我站在一堵保存完整的碉堡顶端,闭目凝神,鼻息间,那催人涕泪的硝烟宛似余味不绝。碉堡石墙上钉着一块木牌,因年岁久远,木牌已被风雨所蚀,并且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用手掌拂拭几下,斑斑驳驳的字迹刀刻赫然显露。定眼看去,一段波澜壮阔的革命往事随即闯入视野:
  1935年9月16日,蒋介石在岷县至腊子口配置了两个师的兵力,妄图凭借天险挡住红军的出路,将红军彻底剿灭。鲁大昌派两个营把守腊子口,在腊子口崖顶修筑了碉堡,在木桥东岸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形成了密集的立体火刀网……
  历史总被赋予某种意义之后,才让后人苦苦追寻,久久沉思。腊子口的存在除了概莫能外的战场惨烈,最令人动容的依然是系在战场两端并且无限延伸的迢迢“长征”。
  离开腊子口,我始终被一个问题纠缠着:是什么力量,让数以万计的年轻身躯忍受着今人难以想象的艰苦奔赴在没有尽头的自我流放中?脚底的血泡、枯瘪的肚肠、还有前方随时飞来的流弹火炮,面对这一切攸关生死的艰险,他们没有退缩过吗?他们决绝般奔赴的精神支撑是什么?
  一切深沉如迷。
  当一个每每提及便遭人耻笑的词汇浮现于脑际时,我内心释然了。为人民——这个已被拜金思想扭曲为“假崇高”、“伪道德”的过去式命题呼之而出,成为最贴切的谜底。
  在一个遭逢大乱的年代,“人民”是最前沿的受害者;在一个渴望大治的时代,“为人民”成为最迫切的理想或信念。这信念,终使一颗颗年轻而正义的心灵忘却自我,丢弃得失,然后用生命去诠释、去践行。为了那绝大多数的、弱势的人民去奔赴、去争取、去献身,这样的生命过程本身已经超越了年龄的长度,它具有的,是一种无垠的宽度,这宽度,成全了一个饱满的人生。
  金杯车停在一家旅舍时,夕阳已落尽,迭部县的上空苍茫晦暗。下车抖抖衣服,黯黯飘落的,除了满身的疲惫和风尘,还有一段历史,以及历史给我们的馈赠。

  歪头小憩,被一阵颠簸摇醒。一抬头,迎面撞来一个青翠的世界。我们终于走出了大山,视野中无垠的空旷稀释了昨夜的沉郁。停车后,老师们争先下车,一片奔呼声。离开腊子口,离别曾被炮声淹没的那一线天空,我们终于到了四川若尔盖草原的边缘。
  若尔盖草原柔软的像一块巨大的毯子,老师们东倒西歪地散落一地,大口呼吸,大声嘶吼,触摸着脚下这无边的绿,仰视着头顶那无际的蓝,生命里的所有负重似乎在一刹那间寻到了突破口,蓬蓬勃勃奔涌而出。从逼窘到开阔,我们走过的似乎不只是一种立体的空间,更为强烈的,是沉潜于时间之内的某种隐秘的内心体验。
  人在旅途,“下一站”永远充盈着挑逗。如果不是有一条白龙江在前面诱惑着,实在不愿这么快就离开这片用蓝和绿组成的天地。难以尽情领略四川大草原的魅力,不少人脸上都略显遗憾。可一谈白龙江、郎木寺,老师们失落的情绪马上一扫而空,任思绪随意勾勒着这座充满宗教意味的古镇轮廓。
  车前不远处有个藏居小镇,名叫“热当坝”,是四川、青海、甘肃三省交汇的边缘地带。我们的行程安排,是途经“热当坝”掉头向西,再次踏进甘南境内,朝我们的下一个“下一站”——白龙江发源地“郎木寺”进发。
  据相关资料记载,郎木寺原名“达仓郎木”,意为“虎穴中的仙女”。因古镇西侧有一孔石洞,洞中伫立着一块形态婀娜貌似少女的钟乳石,由此演绎得名。郎木寺作为一个旅游胜地进入世界视野,还需归功于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他曾以郎木寺为背景创作了《消失的地平线》一书,以神秘的宗教纬度,给西方世界搭建了一处精神栖息的“世外桃源”,自此之后,世界各地的朝圣者,纷纷迈着虔诚的双腿,把无数的脚印留在了通向郎木寺的路径中。
  抵达郎木寺,日正当中。事前约好的友人站在一座简陋的圆木桥上,桥下一带流水清澈见底,等待我们走近桥头,友人打趣说:“小心了,这一步迈出来,就从四川到甘肃了”。众人听了尽皆发笑,脚下却真谨慎了许多。一座小镇,被一条河劈成两半,北岸是青藏高原,南岸是四川盆地,提襟一迈,就横越了两种地理。
  在友人的介绍中得知,刚才越过的这条并不惊人的河渠,就是大名鼎鼎的白龙江。望着河道里缓缓东渐的水波,忽觉人生意境,不也是从这狭长浅显走向开阔深沉的吗!随走随想,不觉间已被友人带至清真寺中。郎木寺有两座清真寺,分属四川和甘肃,每到礼拜时分,两座寺内悠扬的宣礼声隔“江”相和,白胡子的阿爷,开铺子的少年纷纷关上房门,只几步就隐入就近的寺门,也不去管他四川还是甘肃。
  我们进入寺内刚好到了晌礼时间,院子里已有不少前来礼拜的人,加上正值暑假期间,孩子们无所事事,纷纷进入清真寺学习伊斯兰基础知识。在一张很大的长方形木桌上,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分坐成两排,手里拿着《初级教材》,正一丝不苟地跟着阿訇爷诵念。看着一张张认真无邪的小脸,一声声端正稚嫩的童音,我的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感动。这画面,不正是一个族群生生不息的蓝图?这画面的背后,不正隐喻着回回民族历史性的寄托和渴望吗?
  白龙江往东,我们朝西。从眼前的气势和流量来看,怎么也难以相信这条宽约两米的河流竟是嘉陵江的主要源头之一,而这一脉活水的渊源,此刻与我们相聚不过二三里之遥。揣着探寻机密般的心思,老师们溯流而上。
  如按图索骥,沿着白龙江流,我们走出了郎木寺古镇,走出了回藏参差的庄户人家,迎面而来的是一片不太大却倍显平展的草地,顿觉眼前豁然敞亮,人不由得缓出一口气来。紧跟着抬头远眺,一道突兀险恶的石峡截断了草地的平展,铺天盖地般压顶而至,人不由得又倒抽一口凉气。
  进入峡谷才发现,它比我们预想中的还要狭窄,左右目测,最窄处大约只有两米,从两米的夹缝中抬头仰望,天空如一缕飘逸的蓝丝带,在凶猛的怪石巨谷头顶,倍显轻柔曼妙。
  脚下变化最大,先前还是绿草依依,此刻却绊腿磕脚全是大小不一的青石头,大的像头牛,小的也能抵上一个牛头。白龙江水可不管你有多“牛”,把整条峡谷当作漫游的河道,幽幽静静地流向心中的远方。偶尔撞在“牛”或“牛头”上的水花四散飞溅,仿佛讥笑着人们的笨拙和鲁莽。不是吗,有人稍一出神,一只脚便从立足的青石上滑下,然后讪笑着拖起半条湿漉漉地腿,感受着夏日的清凉。
  石峡总长不过二里左右,就是这略显短促的二里空间,却默默地承载了一个群体漫越千年的精神寄存。仙女洞、虎穴、白龙江泉眼,对于游客,他们只是被贴上标签的某种人间美景,贴近着一个族群的文化心理,走过看过就无憾了。可对于郎木寺的藏民来说,美景、文化等标签的背后,却深埋着他们世世代代奉为图腾的某种精神与俗世的双重寄托。
  走出峡谷,眼前虽非陶渊明笔下“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却也算见到了大块的天空。峡谷由两座石山组成,穿过峡谷,我们已到了山后。老师们纷纷找石头坐下,拧着裤筒上的水,嘻嘻哈哈闹成一片。此时黎永祥兄建议,大伙就从这山后一直爬上去,然后再从山前回到郎木寺镇上,老师们轰然叫好。
  日头泼辣辣地照射在山坡上,那一丛丛开的张扬的狗蹄子花被阳光炙烤地蔫头耷脑,比狗蹄子花更蔫儿的是老师们快要散架的身体。走出峡谷,爬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山,抬头一看,山顶依然遥远,依然那么高不可攀,就像我们依然站在山下仰望。山太陡,有些路段几乎不能走人,好几次心里在打退堂鼓,可一望脚下令人眩晕的陡坡峭壁,只有徒呼奈何,更反复计量自己真是从山下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最为奏效同时也能缓解疲劳的办法是不断地给自己设定目标。于是,前面的一簇花,一块石头,一片可以坐下来的草丛都成了不断奔赴的终点。老师中有二十多岁的,三十多岁的,年龄最大的黎永祥兄大概四十六七,可岁数并非衡量体力的唯一标准,这不,他正远远地站在我们头顶招呼呢!待我走近,他拍拍身下一块青石笑着说:这是我的第二十个目标,你呢?我说我已经忘记走过多少个目标了,他点头说:是啊,已经越过的大可不必记藏,重要的是我们是否还有能力和心情给自己设定下一个目标,设定了又能否坚持走完最后一步。说完遥指一块凸出的土坎说:那是我的下一站。望着他躬身大步地走去,我兀自咀嚼着适才这短短的几句对话。
  在一阵欢呼声里,最后一位老师也爬上了山顶。我远远地伫立在一边,吐气高呼,群山回应,顿觉一派天高云淡。极目山下,在一个大大的彩色拼盘中,绿的是草地、红的是野花,还有帐篷、牛羊、溪流、远山。
  上山时的口渴、疲乏、懊悔在一瞬间影踪全无,甚至有了特殊的意义。苦楚越浓,苦后的甘甜也越浓。难道说,是艰难成就了幸福?是行走成全了终点?倘若是,莫非“坚持”二字便是身履红尘的基本准则?

  傍晚的天空晦暗深沉,车轮下的柏油马路蜿蜒着向前延伸,最终消融在前方无尽的夜霭中。身后的甘南已轮廓模糊,再走上一两个小时,我们就要进入临夏地界,广河转瞬即到。心里默算,从广河动身再回到广河,我们刚好用车轮和脚步丈量出一个圆圈。从起点到终点,短短的四天五夜里,我体味了故乡的虚幻,历史的深沉,还有生命的执着与那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感慨。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家了,到终点了,到达之后,它作为终点的意义也将随之消失,并成为下一次远行的起点,抑或成为下一个圆圈的终点,如此周而复始。人生终究无法停驻在某一处风景,即便身后再美,前路再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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