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桑卓玛
雪花静静地飘舞了一夜,峰群簇拥的坪定关万籁俱静。夜里被窗外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惊醒,掀开窗帘一角望去,嗬,好亮啊!大雪映照着夜里的景物,宛如一幅素雅的水墨丹青。“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也许,对面的群山已经被大雪染白了吧? 几只斑鸠栖息在枝桠纷乱的柳树上,小脑袋藏在温暖的翅膀里。这群斑鸠已经陪伴了我三年,夏日里的食物自然是丰富多样,一到冬天它们就只能采食面梨果子了。那些红艳艳的小果子,自入秋以来就一直挂在树上,很诱人的样子。斑鸠们吃饱了,也不去远处溜达,爪子扣住枝条原地休息,一副知足常乐的样子。最喜欢听它们的鸣叫声,厚重、苍茫而极具穿透力。这样的鸟鸣会给人一种归属感,如果漂泊在外的游子听到的话,以为那就是乡音了! 斑鸠、寒鸦、猫头鹰,梦里全是这样一群留在北方过冬的鸟。清晨,躺在床上懒懒地不想起来。“唰——唰——”是谁在扫雪啊?我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收拾打扮好,也跑到院子里扫雪。文娟说她最爱听扫雪的声音,这是一种深潜在心底的幸福感,被乐符般的声响纷纷撞击、回环,继而又濡湿了双眼。如果在老家遇到雪天,那么清早起床扫雪的就一定是阿妈了。青竹扫把一起一落,沉稳而有节奏,不一会儿,院子里、大门外,连同那软枣树下曲曲折折的小巷,全都是干干净净的。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向大地。村外的田野里,白茫茫一片。一群寒鸦像无数碎碎的黑点,在雪地里觅食。那里曾经是荞麦地,肯定有许多遗落在地里的荞籽。此刻,却无端地怀念起喳喳尖叫的喜鹊。多少年了,再也不见了喜鹊的踪影。小时候,村外高大的水白杨上总有绕枝搭窝的喜鹊,它与乌鸦体型相似,用树枝搭建而成的鹊巢显得非常粗糙。除了叫声不一样,肩腹部的白色羽毛就是它最显著的特征。姨妈家有只精美的青花瓷盘子,画着喜鹊登梅,那时候我以为幸福就是家里有这样一只盘子,更重要的是那盘子里经常有鱼吃! 起风了,一些干枯的树叶冲向了天空,那群寒鸦也随之起飞,灰暗的天空顿时生动起来。村级换届选举,注定是这个冬天的工作重心。地上的积雪依然很厚,晓辉关切地对我说:“今天上九原,你还是不去了吧。你那身体,感冒还没好,去了怕是更伤。”九原村的海拔比我们乡政府驻地还要高出三百多米,那里更冷啊!车子打上了防滑链,平稳驶出了机关大院,向云雾迷蒙的九原梁攀去。我的心里温温热热的,遇上这么一帮同事真是幸福呢。平日里,大家都叫晓辉“尖嘴”,因为吃饭很挑,而且口味独特,能把树上的沙棘折下来就往嘴里送,舌头灵巧地吮吸沙棘果汁而不会让那些尖刺扎伤了嘴唇,那种透心蚀骨的酸,让旁边看的人都会酸得口水直流。你再看看他:一脸的纯真,像阳光洒在清澈的湖面,微风送波,就连波纹也是一圈圈的明媚! “帅哥、书记、哥!” “美女、乡长、姐!” 这是他私下玩的时候对两个一把手的称呼。对于这个年纪最小的班子成员,大家都当他还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大男孩。“你不喝酒的时候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喝了酒嘛,那就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这是某次见他喝酒之后我总结的,于是又得一雅号叫“鬼见愁”。 那一轮忽隐忽现的太阳,终于不见了踪影。天暗下来,乌云越堆越厚,又有雪花纷纷飞扬。我往炉子里添了两块煤,就站在窗前望着九原梁开始发愁。天寒地冻的,又是寒冰又是雪,他们怎么回来呢?只祈求老天再也不要下了,好让他们安全返回。可是,雪越下越大,风卷黄云不停歇。只觉得这等待真是一种煎熬,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暮色沉沉,整个坪定关都静了下来,仿佛只有窗外雪花落地的声响。斑鸠在枝头睡着了,优雅的睡姿教人好生羡慕!飞鸟有羽翼,不会担心车轮在冰雪路面上行驶的危险,可我是人啊!凡人的敏感和担忧,已经吞噬了我。古人赏雪时会悠然相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心情是多么愉悦而坦然,就是下了整整一夜那也不过是“又得书窗一夜明”。那个踏雪寻友的人,会坐着豪华马车前来赴宴吗?或者,他只是骑一匹马而已;又或者,连马也没得骑,他是徒步过来的。 一声响亮的车喇叭,将我从乱纷纷的思绪中拽了回来,我急忙跑出去看。黑漆漆的夜色里,他们回来了!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晓辉把一只胖乎乎的小狗塞到我怀里,说是很早以前就靠好的,今天带来了。他女儿若是见到,一定会很喜欢吧? 楼道里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厨房里有炒菜做饭的声响,晓辉们下村回来还没有吃饭,现在一定是又冷又饿。我大声问:“需要我来帮忙吗?”永红说已经有几个女孩子在做了,我不用去。不一会儿,晓辉推开门来喊我吃番茄炒蛋,那种自然流露的情感,不是亲情却胜似亲情!多亏有这么一帮兄弟姐妹患难与共,才使得我们在这苦寒之地,彼此依靠苦苦支撑。 窗外,雪依然在下。僧舍茶烟,柴门犬吠。那些灵动在古诗里的经典,一如漫漫飞舞的雪花。寂寂雪夜,等来晚归的人,原来世间的幸福可以如此简单而朴实。
牦牛和阿妈结了一生的缘 ◎杜娟 冬窝子孤单单的,在草原深处 像一堆丢弃在山脚的牛粪 悄无声息
天还没亮,阿妈穿好皮袄 腰里系上一条褪了色的红腰带 提上马灯和木桶,哆哆嗦嗦的走进栅栏 蹲在了一头母牛身边,与这头牛 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了短暂的对视 牛知道接下来它需要做什么
阿妈的脸比这头牦牛的脸还要皱皱折折 她把一双手伸到母牛的肚子底下 手指很轻柔,像两头小牛的嘴唇那样
这头牛扭头看了阿妈一眼 又把头转向了前方,默不作声 它早已习惯了这种欺骗 就像习惯了让一棵草 经过它的嘴巴、胃 以及它浑身的某些器官共同的欺骗 终究要变成一滴奶的过程
阿妈机械的挤奶 两股液体随着清脆的声音 流到木桶里
黑色的天空,阿妈和牦牛一样黑 只有母牛的两只乳房是白色的 流到木桶里的牛奶是白色的 阿妈嘴里露出的两颗门牙也是白色的
阿妈的嘴里发出一种声音,叽里咕噜 牛最清楚了,是阿妈在念经 有时会念给母牛和它的孩子 有时念给阿妈的儿子孙子 还念给大山的那头还没升起的太阳 冬窝子旁边鱼儿游动的那片湖水 以及远处常年不化的那座雪山
常常阿妈也为自己念 她常想起她那伸不直腰的阿妈 想起她姑娘时的那头长发 如今她长的越来越像她那已不再了的阿妈 到头来只剩下这群牦牛在听她说话 知道她的心里在等待什么
天亮了,阿妈挤过了一个又一个奶牛 牛们依然低着头 安静地站着 听阿妈嘴里发出的每一个 听过无数次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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