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送我一程山水,净了我一身污垢与罪孽才好,将我安放于丛林,同栖与木,共饮甘露,还请恕我冒然造访,恕我孽障缠身,恕我愚昧不知体谅。我愿将这魂魄偿于天地,将你藏于心里。 哪怕过去许多年,我依然深爱着它,爱他一如既往的青葱,爱他情深不悔的驻守,更爱他忠贞不移的年年岁岁。自我十三岁第一次遇见,它便成了我心中永不会被剔除的微小记忆,夏日炎炎被吸纳于古树繁枝之中,夏蝉与虫的鸣啼恰成了我心中最美的箴言,予我此生宛若朝曦。 我乘坐的大巴车经过一片连绵高山,它们危耸入云,它们青翠秀丽,它们薄雾重重,似是仙境,却没有腾云而来的仙子,似是人间,却鲜少人烟。天地间唯有大巴车隆隆的轰鸣声,响彻山谷,惊了河流,惧了飞鸟,又吓着了鱼虫。此刻聆听这空灵之中的喜怒,它们拥有有山与水的情调,亦有飞鸟与鱼的暗潮。 车中的几个热闹欢腾的孩子让我十分喜欢,仿佛我的时光还属于年少,不谙世事,一身顽劣难以驯化,并且皮糙肉厚记玩不记打的模样,如今想起都带有某种别样的自嘲感,以及恨铁不成钢的悲叹。感谢他们在彼此结伴而行的短暂旅途中,上演一出活脱生动的回忆录,我喜爱他们不屈于力量枯竭的压迫,喜爱他们面对险阻的永不退缩,喜爱他们嘻笑怒骂并且团结,更喜爱他们叛逆不羁,并永远充满活力。 撑楫坐在皮筏上的时候,天空微微飘起了蒙蒙细雨,想起小时曾学过的一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今虽无猿啼衬景,山谷中却并不宁静,不知名的白鸟穿梭在山谷与河面之间,流水或缓或湍,我们撑着船楫,胳膊累到酸痛,还是会因为力度使错了方向而搁浅在一片石滩上。我们从城市而来,带着一身污浊与泥泞的灵魂,琐事与公务总是折磨得我们疲惫不堪,憧憬和自由已破败,偶然得一片山与水的清澈,褪污去浊,宛如在沉重压抑的海底,虽有奇珍异宝,却还得顾及身体是否堪于受重,待气息弹尽粮绝之际终于觅见一丝光亮,于是毫不流连的奔向光明,如释重负般。 旅店周边的夜晚并非想象中的万籁俱静,农户们盛了饭装在一只瓷碗中,蹲在门边或者倚在门框上,看着一路欣赏夜景的游人,吃的格外开心。饱饭之后一个人走在山中小镇的街道上,潮湿的晚风拂面,感觉浑身湿漉漉的,玩闹了一天,留在身上的都不知是汗还是潮雾了。小镇的房屋别具乡村特色,有刷白漆的平房,水泥色小二层,夜里依然挂着招牌营业,夜市和卡拉OK,烤玉米的香味蔓延在狭长的山间小路上。 第二天吃罢早饭,一行人继续向峡谷中前行,起初是与那几个孩子同行,一路上笑闹不断,路途中一个孩子还揶揄路边买土鸡蛋的农妇说“土鸡蛋?用土做的鸡蛋?”我享受山林与朝露的浸礼,与此之时亦有几碟开怀小菜作衬,这一程想必将是无限乐趣。只可惜后来同他们掉了队,我又成了独行一人,仿佛此时的山山水水都去了一半的灵性。 这山中的农妇都是格外淳朴厚道的,五块钱一碗的鱼鱼儿,加了野菜与汁水,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最后是吃不下了却不愿意当面糟蹋人家一番辛苦,将没吃完的装进袋子,提着它悄悄离开。 看见路边有许多小孩在捉水中的蝌蚪,如此景象又是让我念想起小时候,同母亲姨妈姨夫以及几位妹妹来这里时的景象,我们一群小猴孩儿见到此般透亮澄澈的山泉就一股脑儿扎了进去,摸鱼逮蝌蚪捉螃蟹,乐此不疲。然而如今长成大人,小孩见了我都该叫阿姨的年纪,已不得不装成老成稳重的模样,骗了世人也骗了自己,分明心中还留有一汪清洌,那样的狭小里装有我全部的童趣与纯真,而今,真不知是我忘了开启,还是丢了钥匙。我想,那些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如此,想起一句容若的词句,“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不如送我一程山水,净了我一身污垢与罪孽才好,将我安放于丛林,同栖与木,共饮甘露,还请恕我冒然造访,恕我孽障缠身,恕我愚昧不知体谅。我愿将这魂魄偿于天地,将你藏于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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