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梅 2010年暑假回到故乡,看到我小时候天天攀登的阴山坡上开满一丛一丛的白花,遂脱口问三叔:那是什么花?三叔回答,那是通花杆呀!我不无惭愧地说:“我的视力竟然这么差劲,连通花杆都认不出来了。”我想起了念村学的情景:那是上世纪70年代中期,教学秩序混乱,下午只上一两节课,学生们就在院子里、操场上玩耍。我跟几个同学到学校对面的坟地里折通花杆。那块坟地里的通花杆长得高大茂盛,我们不欣赏它们朴素的花朵,更不要叶子,只攀折比筷子稍微粗的筋杆。我们把一根根一尺左右长的通花杆竖立在平整的地面上,用石头敲打粗铁丝的办法,取出通花杆芯,趁温软之际,用手指绕成螺旋形状,再插在事先折好的一束酸刺的尖刺上,使本来开小白花的酸刺树,绽放出大瓣的“黄花”,准备带回家插进花瓶里装饰房间。正在我们陶醉于“工艺美术”之时,一个男同学风风火火地跑来,要我们赶快回学校,老师发火了。我们在老师的训斥下排成队,接受老师的教鞭。最后轮到打我时,老师扔掉了教鞭,走进了办公室。之所以没挨打,可能是沾了亲戚的光(李老师的儿媳妇是我的堂姑妈),也可能老师看我长得太单薄,像张乐平笔下的三毛。事后才知道,我们去的那座坟,是李老师家的祖坟。 最近阅读收入《岷县文史资料选辑》第四辑包彦清的文章《岷县现有森林类型简介》,知道通花杆的芳名是珍珠梅。胡风的夫人梅志曾写过一篇题为《珍珠梅》的短文,说她和一家人于1954年去北海,看到树林中一丛丛的叫做珍珠梅的小白花,看着不起眼,也闻不出香气,花期却很长。梅志又写道,珍珠梅实在是太平常的一种花,但它朴素、坚韧,以开花的持久最终赢得人们的关注。 花椒树 花椒树属于灌木吧,身量虽然高大,树叶极小,仅比指甲盖大。它的生命力很强,又具有自我保护意识。它身上的刺近似三角形,既可以当盾牌,又可以当箭镞。这不,连蚂蚁都不敢在树根筑巢穴,远远地绕道而走。故乡高寒阴湿,我在青年时代经常闹胃疼。好心人给我提供民间验方,煮花椒籽或者花椒叶喝。乡亲们把煮的花椒叶汤叫做椒沫茶。 “花椒的籽儿一欻搭,碎刺儿把我的手扎……”(河湟花儿)花椒籽于收割庄稼的时节成熟,一串串红色的果实,虽然小了点,同样吸引过路人的眼球。庄稼上场后,农家人就搭着梯子,抬着竹筛或簸箕摘花椒。摘花椒是一种苦差事,花椒的味道会随着手汗揉进眼睛里,麻得你睁不开,一个劲儿地流泪。我记得四五岁的时候,父母亲忙完生产队的农活,才回家做饭。我被父亲喊醒后,端在炕上的是一碗用新麦面做的干拌面,饥不择食的我,刚吃了一口面条,就尝到了强烈的麻味,赶紧将和着唾液的面团吐出口,哭泣着问父亲这是啥东西,麻得无法下咽。父亲赶紧用他的筷子把几串花椒拣进自己碗里,又给我舀了半碗面汤,冲淡满口腔的麻……花椒的麻,给我的童年留下了催人泪下的印象。 近年来,花椒籽的市场价格逐年上涨。有的人家栽的花椒树多达十几棵、几十棵。花椒树的浑身都是宝,还是一种摇钱树呢。 猫刺 老家所在的巷道,叫做猫刺道道儿,两边悬崖上长满一种低矮的猫刺,春天开糯米粒长的黄花,乡村孩子都吃过这种野花。猫刺喜欢长在向阳的山坡上,悬崖边……尤其是隆起的坟堆上长了猫刺,活像一只剑拔弩张的刺猬,让人望而生畏。猫刺的刺,可不像猫毛温柔,扎手扎脚的。这种刺何以叫猫刺呢?每逢腊月,偶尔去农家串门或做客,迎门就看见一根横担的木椽上挂着一块又一块猪肉,还有猪头和猪骨头。为防止馋猫偷吃猪肉,就在椽上绑上猫刺,那可是农家人一年的油水啊! 我整理了一篇民间故事,其中一段情节为:后娘为全家缝被子,要后生脱光外衣和鞋,在上面滚几趟就压瓷实了。后生信以为真,照着去做,痛得跪下求饶。原来,这床被子下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猫刺,后生变成了“刺猬”。后娘取下父亲的打牛鞭,打得后生在被面上鬼哭狼嚎,浑身流血体无完肤。 酸刺 河湟花儿中,有一首叫叙事诗般的情歌,这么唱道:“墙头上进来时刺罩了,门洞里进来狗害了,后院的水洞眼堵住了……”(《拉夜川》)尕妹家墙头上罩的一定是十分尖锐的酸刺。 酸刺别名沙棘,树干可以当木料用,树枝能当蔓材。酸刺树的叶子,类似沙枣树叶,一面暗绿,一面银白。故乡一带的人,喜欢在坟地上栽酸刺,酸刺长得旺,意味着后辈儿孙要发旺,因为它可以结籽。 每到秋季,酸刺树枝上挂满一嘟噜一嘟噜黄色的果实,只要人的眼睛一瞥,口腔里立即分泌出酸涩的唾液。倘若在一千多年前,曹操带领的军队碰上沙棘树,那句成语就得变成望“沙”止渴或者望“棘”止渴了。 我喝过沙棘汁饮料,据说能治疗气管炎。岷县城南的二郎山脊道路两边都是沙棘树,采沙棘果的人,连同枝叶都剪去了,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没精打采的样子。酸刺的“酸”,已被人们弄走了,就剩下了令人胆寒的刺。它的刺有一、二寸长,宛如一根根钉子,互生在树枝上。这是酸刺树的个性。 潘硕珍,男,系甘肃作家协会会员、甘肃杂文学会会员。发表的文字涉及诗歌、散文、评论、文史、民俗等。作品结集为《一粒乡土》、《寻找落入年华的音符》、《故土遗风》行世。
□潘硕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