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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客,麦浪里的候鸟



甘南日报新闻 时间: 2015年07月27日 来源: 甘南日报
作者:


  ◎李格珂

  有一类鸟,为了生存和繁衍,会随季节节律,有方向,有规律的远距离迁徙,并准时返回栖息地,这类鸟叫候鸟。过去年代,甘肃、宁夏一带的青壮年,也像候鸟一样,每年辗转迁徙,收割麦子,他们叫麦客。
  麦客,是一群汉子们。是中国古老大地上的打工者。(在一些明清地方县志中有记载。)
  麦客每年麦黄时节,准时出现在我的家乡——陕西关中平原。这里,南依巍巍秦岭,北临滔滔渭河,西至宝鸡,东至潼关,一马平川,盛产小麦。慈禧钦赐“天下粮仓”。
  麦客来自西北最贫穷的地方。他们一路扒火车,成群结队,同村,同族结伴相随。先到达产麦区最边缘,因为麦子成熟期有差异,一般从东往西逐渐成熟。麦客就沿着这个方向,像候鸟一样迁徙游走,帮人割麦,赚取微薄的收入,贴补家用。返回家门口,最后收割的是自家的麦子。
  麦客们有特殊的身份标记。长相粗犷,面颊黑红,久经风沙侵袭,留下特有的两个红脸蛋,叫高原红。关中人戏谑为“红二团”。走到哪里都带镰刀、草帽、被褥。说话带着浓郁西部口音,语调生硬拗口。补丁的衣裳,肮脏的污渍,汗水连日浸透,散发着汗腥味。路人投以厌恶的一瞥。走过时躲得丈八远,生怕瘟疫传染上。他们毛发凌乱,“毛葫芦”或者“麦虎呆”是人们对他们的贱称。路人吓唬自家小孩,常说,再不听话,让“毛葫芦”把你带走。麦客很守规矩,每晚露宿街头,道沿、别人的屋檐下,麦草堆,如同难民,一个个黑黢黢地蜷腿躬腰,东倒西卧。等待第二天的活计。
  麦客们羡慕关中的好年景,不像自己老家的戈壁滩,荒凉,一望无际,十年九旱。种下的麦子,每一粒要压上小石块,满地都是石头疙瘩,否则只需一夜,麦芽就被风刮得无影无踪。广种薄收,日子苦焦。麦客出门,指望挣一点钱,给孩子买好吃的,给老婆买好衣服,或者还账。麦客把别人的收获当成自己的收获,怀着火一般的热情,一心一意地帮助抢收。
  天微亮时,雇主在街头出现。人群涌动,单干或者合伙,双方谈好价钱,跟着就走。乘着清晨的微凉,走向金色的麦田。麦浪滚滚,赤日炎炎,不是浪漫的风景,而是麦客的战场。弯腰挥镰,双手并用,膝盖和小腿有节奏地挪移。“嚓、嚓、嚓”三五镰就是一捆,快速打结,拦腰捆好。无数条小溪从额头、脸颊、脖颈、脊背蜿蜒而下,汗湿的衣衫湿了干,干了湿,全然不顾。整齐的麦捆像吃饱了吐丝结茧的蚕,一个个肥胖地竖在身后。身后的麦茬地,像一只只困倦的黄毛狮子,静静躺着休息。
  关中地肥麦厚,割起来慢。麦客脊背像扛着火球,火烧火燎,那汗渍的衫子失了原有的白色,与麦浪融为一体。埋头一晌午,累了直一下腰,撒泡尿的工夫都省了,尿都变成了汗,从每一个毛孔出去了。吃苦换来工钱,这就是麦客的幸福。像麦粒,实实在在。
  麦客一般话少,干活不惜力,懂得虎口夺食。饭在地里吃,省去路上奔波。麦茬地里,一棵大树也没有,一丝微风也不起。席地而坐,狼吞虎咽。他们不喜欢米饭和搅团,那虚头巴脑的东西,不抗饿。爱吃馒头和扯面。吃饱喝足,磨刀刃,磨完在大拇指上试一试刀口,又走向麦田。
  几天下来,大地变得裸露。主家过来丈量亩数,他的脚就是尺子。叫挑叉,一叉两步,240步一亩。主家猴精,背着手,弓着腰,步子跨得很大。麦客原以为一天平均能割一亩二,这样的步子衡量,真是打错了算盘,缩了水。
  这家的活干完,如果还没有找到下家,他们往往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心有担忧,担忧下一顿饭的着落。到手的血汗钱是舍不得花的。饭间偷偷将馒头顺领口塞进衣服。刻薄的主家会让孩子盯着麦客吃饭。麦客一看被识破了,就拼命吃到肚子里。算完账,接了钱,腆着肚皮,打着嗝儿,踏着暮色,走向街头,寻找自己的伙伴。
  这是大地上最苦难的一群人。他们晚上又回到街头、道沿、屋檐下,睡在一堆破烂里,浑身散架了一般,每一块肌肉都火辣辣地疼。前后左右都是自己的伙伴,没有力气说话,睡得死猪一般深沉。蚊子的叮咬,毫无知觉。鼾声此起彼伏,安睡到天明。如果说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会失眠,那就是麦客一般的重体力劳动者。无比沉重的劳动,让他们活得充实、坦荡而理直气壮。
  活少人多,半晌午了没有揽到活的情况也有。如果突然走来一个压低价钱的主顾。三十块一亩,去不去?立即抢着应和,去。权当今天把自己贱卖了。好歹这一天有活干,有钱挣。麦客就欢喜。
  也有意想不到的故事发生。只因人群里,彼此多看了一眼,就互相惦记上了。长相俊朗,吃苦能干的年轻麦客与当地女子发生恋情,私奔。是最丢人的丑事,被传扬出去,坏了名声。
  候鸟的迁徙源自环境的压力,迁徙是鸟类生命周期中最艰苦卓绝的生存模式。生活在大地上的麦客,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们用最平凡的劳动,改善着自己的生存境况。
  当联合收割机呼啸而来,麦客们万分失落!这个铁家伙生生断了自己的活路。
  如今,再也看不到麦客的身影,麦客,如那远去的候鸟,消失在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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