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水
那时我要去一个叫欧拉的草原下乡,那时世界正发生着某些微妙的变化,草和花窜出地面,清脆而又响亮,在高原空旷的深谷回荡着,只要在没有牧群和更加庞大的事物降临。鸟类的飞翔似乎对于高原无关紧要,飞在天上不想落下来。我多想做一只小鸟,飞出青藏。但我却一生没能飞出青藏。我是最好的骑手,我的白马高大而又英俊。我要骑着它去亚洲、非洲、南美,我甩坏了一根根马鞭,然而我却永远地留在了这片草原。一阵倦意涌上心头,索性我让马儿顺着自己走,低下头打开一本书看起来。 在草原,看书是最好的消遣。所有到过草原的很多人都成了大作家。比如王洛宾、张承志、周涛、马丽华。读他们往往使我有一种干净和清洌的感觉,觉得灵魂在微微春风中荡漾,也知道了生命是脆弱的,它不堪一击,便常常出门在外或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听任雪花无声的飘落。 猛然间,一幅名叫《西风烈》的图画闯入了眼帘:两位红军女战士在呼啸的大风中正在点燃一只马灯。这些来自湘西或者鄂北的女红军,为了一个神洁的信仰,从鸟语花香的鱼米之乡来到了寸草难以生长的西北山地,那个手执火柴的女红军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在用整个生命的重量点燃马灯。也许只有一根火柴了。历史前进的步伐有时候是那样的悲壮,然而就是这个弱小和无助的女人,却向强权进行了坚决的反击,对压迫进行悲壮的反抗,对邪恶进行了无情的挑战。西路军的历史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而又圣洁的心灵史。每个中国人都应该知道,那段除了鲜血还是鲜血的战斗历程,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和平,忘记了这些,便是这个时代的罪人。 我曾去过一个名叫若尔盖的草原,在绵绵的细雨中,我腼腆而又羞怯,因为我知道这是红军走过的地方。在我所接受的教育中,红军给我的影响最深。我喜欢八角帽和红五星,喜欢朱德的扁担和毛委员和我们一起喝南瓜汤。红军是穷人的队伍,给老百姓饭吃、给衣服穿,让劳苦大众深深地知道,还有一种新的生活,一种真正的人的生活。我从小最爱听的一句话,就是“红军叔叔”。若尔盖的空气透明而又晶莹,高贵而又神圣,无时不有,无处不在,渗透到了革命的史册中,散发着永恒的光芒。我仿佛看见红军队伍艰难地穿越这片草原,我想起了一位哲人说过的话:“历史总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被侮辱者的胜利”。 就是在我生活的玛曲也有三名流落的红军战士。他们在一个叫齐哈玛的草原上生活了五十多年,生儿育女,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同患难,共生死。其中一个叫高青年的红军战士于1984年最后一个离开人民。他们都是四川人,却取了藏族名字。每当到了他们离开红军队伍的那个日子,三位老头,便要抬头仰望北方,手捧红五星,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我的马儿在吃草,欧拉还远在苍茫的云雾之间。我的灵魂却奔跑在历史壮美的走廊里,体会人类的苦难和坚韧。红军的英雄精神,是任何一个国度和民族不能鸟瞰而只能仰望的高度。我也深深地懂得了一句再也简单不过的真理:只要拥有一个伟大的信仰,人就可以接受精神和肉体的极限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