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从前是慢的,简单的,久不相见的亲朋故旧惟有凭一纸书信互致问候,互寄平安。以前读书时学校里已有磁卡电话,手机寥寥,不过那时还是喜欢写信,等信,收信。信的首段总是千篇一律——“你近来好吗?”“你最近怎么样?”更重要的是写信时,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一铺开信纸,也是照信的方式,中规中矩地写下:“某某,你好!”这“好”是问候,也是期待一切安好,一切平安。 董桥先生说台北张作梅先生上世纪五十年代给他父亲写信时,用的信笺上印的是“安且吉兮”双钩隶书,水红色,娇得像落在池塘水面的桃花花片。真美啊!过去的人讲究有风致,在信笺上印上“平安”,叫“平安字”、“平安信”、“平安纸”。天各一方,鸿雁传书,盼的是一纸平安。你平顺安吉,我这厢才心安。 “还是安分好,安分了才安吉。”这也是董桥先生说的。记不清从哪里看得,说董桥先生的文字“妖”,现在想来该是褒奖,“妖”是有魅力。我是最近才看董桥先生的,只看这一句便觉得万分好。 我看董桥先生的第一本书就是《一纸平安》。这是他晚年七十之后写的《从心篇》专栏的结集。他的老姐姐云姑在他七十岁时叮嘱此去桑榆晚景,不可多生葵倾之心,今后不妨多写散淡之文,写者平缓,读者平安,多舒心!因此七十之后所写的都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从心篇”,故命名为《一纸平安》。读来果是如此,淡淡的,缓缓的,像喝着一杯下午茶,闲闲地聊着故人旧事,处处一纸平安。 看董先生序文里写云姑,说是破四旧吓得把平安符偷偷烧了,从此厄运连连,吃不饱睡不稳,“文革”那几年差点自尽。她生辰,董先生寄上一尊观音铜像贺寿,她来信说:“铜像供奉佛龛,日日摘小园鲜花上香,所求不外平安二字:故人平安,世间平安。贺铸说不信芳春厌老人,老人几度送余香,我却历遍断云残雨,千声碪杵再也惊动不了帘影灯昏了,汝且放一百个心!” 这让我想起老家的风俗,纵然地域有别,天涯相隔,而祈求平安的心都是虔诚一致的。过年过节,初一十五,家家户户必焚香敬神。我母亲之前生过一场病,好了后更加虔诚。即使不逢节气,只要得空,便出去烧香敬神拜佛,祈求一切平平安安。过年时最隆重,小孩子也要跪下给神灵磕头,请神灵保佑健康平安。多年习俗一成不变,每家的厨房里,挨着锅灶的一面墙上总要贴上一副这样的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两字平安三尺井,万家心愿一炉烟”。董桥先生的老师亦梅先生《三保洞怀古》的诗句。他说三保洞是郑和下西洋遗迹,古井最著名,人人要拜,要喝井水祈求平安。 一炉青烟袅袅,万家心愿不过是平安。 这是太平盛世普通老百姓的凡俗小日子里的平安。乱世呢?“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要的更是一纸平安。 乱世也罢,太平年月也好,一纸平安都足以抵万两黄金。世事如天气,有风有云,有晴有阴,每一段岁月都请珍重安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