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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沟



甘南日报新闻 时间: 2016年07月04日 来源: 甘南日报
作者:邓四林


  □邓四林

  早在离开达拉时,就想写篇文章,以此来纪念这段十分难忘的军旅时光、纪念这片我曾战斗过的地方。然而,两个多月过去了,却迟迟未能动笔。直到高原依然飘雪的五月,上级一纸通令,给我所在部队多个集体和战友记功嘉奖,我的记忆,再一次被拉回到了两个月前、拉回到了那个叫达拉的大山深处。
  时光匆匆,记忆犹新,跟随部队在那儿战斗的一幕一幕,如同电影般浮现在脑海、闪现在眼前;在火灾一线的点点滴滴,还是如此清晰而真实。最初到达达拉林场那天深夜,在温泉沟的那次救援,刻骨的、牢不可破地粘在记忆里:眼前,满山遍野明晃晃的火焰,一团一团,一道一道,在跳跃、在撕裂……
  我是大火发生的第三天,从腊子口林场驱车近80公里赶到达拉的。彼时,腊子口林场火势已被基本控制,而达拉林场的大火仍在肆虐。时节已是南方百花争艳的阳春三月,但在这青藏高原东部边缘、海拔近4000米的深山老林,仍是寒风刺骨,冰湿阴冷。
  傍晚时分,我到达达拉派出所所在地。这里是离温泉沟主火场最近、最便于救援部队集结驻扎的地方。当时,早两天赶来的战友,刚刚从温泉沟冒死突围出来,一个个满身灰尘、嘴唇干裂、胡子拉碴。突击队长、中校陈小红蹲在消防车旁,一边搓弄着裤腿上的泥巴,一边感慨万分地说:“差点就出不来了,两台手抬机动泵都没来得及拉,扔在沟里了。”我看了一位战友用手机拍的视频,只见火势燃烧十分猛烈,烈焰翻滚、浓烟蔽日、满山通红……
  晚饭后,大家围坐在一堆忽明忽暗的柴火旁,迎来了难熬的夜晚。深山老林的夜,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大地,格外漆黑。达拉派出所所在地,在经历了白天的军车阵阵、兵步声声后,逐渐归于寂静。
  漆黑和寒冷,像两道屏障,阻拦着时间,黑夜变得尤为漫长。
  午夜,万籁俱寂。估摸着是凌晨时分,宣传干事贺启军推醒蜷缩在越野车后排的我:“班长、班长,快点、快点起来走,灭火去哩!”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摸出手机一看:凌晨1时10分。我立即爬起来,拿起相机,跳下车,裹紧军大衣,登上另一辆车,迎着寒风,跟随部队出发了。
  在车上,一边随着车辆的剧烈巅簸摇晃着,一边迷迷糊糊地听陈小红简述灾情:温泉沟深处,有几处明火,正向附近的俄界村逼近,一旦蔓延过去,俄界村寨藏族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将受到严重威胁。寨里的藏族群众惊恐不已,又因手机没信号,只好连夜驱车来报警。
  俄界,一个多么高大而响亮的名字,一个在党的历史进程中具要重要意义的地方。1935年9月12日,英勇的中国工农红军在二万五千里长征途中经过此地,并在此召开了十分重要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史称“俄界会议”。会议讨论了张国焘分裂党、分裂红军的错误和部队整编问题,毛泽东同志作了《关于与四方面军领导者的争论及今后战略方针》的报告,这也使俄界成为了中国革命史上一个不可忽略的地名。俄界会址也于1981年被确定为甘肃省文物保护单位。
  而我们今夜里要奋力保护的,就是这座俄界村,大家无不感到责任重大、使命神圣。
  藏族老乡坐着一辆面包车在前头带路。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闪烁的消防车警灯,像五彩陀螺,不紧不慢旋转,一道道亮光,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刺眼。
  我没有一点方向感,看不清路,更看不到四周的环境,只感到两边不时有树木越过,右侧好象还有水流声。前车过后,飞扬的尘土迎面扑来,连同黑夜将第二辆车紧紧包裹。车在猛烈巅簸,我们在左右摇晃,头不时碰到车顶。
  陈小红时不时拿起对讲机,在“吱吱吱”的杂音声中,操心着后面的消防车:“走慢点啊!走慢点!到下午撤退时经过的那座便桥跟前停下来,看能不能过去。别急!一定要注意安全!”
  十多分钟后,陈小红说:“停!停!停!”然后率先下车,查看路况。果不其然,只见路中间一条沟壑,上面的木板已被压断,小车能过,而消防车过不去。于是,大家分头行动,打着手电、手机,抱来一块块石头,将沟壑填平,又照看着驾驶员刘智琦小心驾驶消防车谨慎通过,继续前行。
  又约摸走了10多分钟,我们看到漫山遍野的火团、火线,像一条条巨兽,在无言的树林里舞动,不时变化着身驱,张牙舞爪,横冲直撞,肆意吞噬着一片片绿色。
  我当消防兵多年,出过不少现场,也见过不少大火,但像今夜这种火却从未见过。漫山遍野的火团、火球熊熊燃烧,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看上去,有的连成一条线,如潮水般缓缓向前推进;有的一团一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各自燃烧;有的火球甚至扭曲着身姿,随着夜风在空中跳跃、飘荡、撕裂,尤如幽灵一般,诡异、迷离,变幻莫测,阴森恐怖。而比这更可怕的是风,四五级的大风如万马奔腾、如惊涛拍岸,由远及近、一阵一阵掠过林海,声音粗粗的、长长的、“呜——呜——”地鸣叫着。火便变得极其卑劣,就那么毫无主张地任由风带着到处乱跑。明明刚才那儿有团火,你一转眼,却发现不见了;刚才看到没有火,一转身,却发现火又在熊熊燃烧,神出鬼没,变幻莫测。远处还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抑或哀嚎声,在这漆黑的午夜时分,更是令人惊愕不已、毛骨悚然……
  也许是天气过于寒冷,或许是对地形不太熟悉,也或许是这种环境使然,尽管一起有好几名战友,还有几名藏族老乡作伴,我从内心深处还是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我怕大火阻断来路,再也回不去;怕被这漫无边际的黑夜、被眼前这随时变幻的怪异景象所包围、所吞噬……
  陈小红告诉我,这就是火灾主现场,但这儿的火,不是我们现在要灭的火。
  继续往前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只见不远处有七八处明火燃烧的十分猛烈。走到离周边火场直线距离也就十多米的地方,就能感受到燃烧辐射十分强烈。道路崎岖狭窄,陈小红说,先把车头掉顺,一旦情况危险,便于紧急撤退。一边是山体,一边是悬崖,找了一块稍微开阔的地方,刘智琦小心翼翼地把车掉顺后,迭部消防大队副政治教导员斑玛南加、合作中队副政治指导员彭少俊和特勤二班战斗员黄鑫爬上车顶,共同扛起消防水枪,向明火进攻。天气十分寒冷,我搓了搓双手,也急忙爬上消防车顶,用相机拍下了战友们战斗的瞬间。站在驾驶室顶上,在距他们不足三米处,我清楚的看到,在巨大的水压下,他们咬紧牙关、使劲地扛着水带,将一股股水柱打向火点,任由冰冷的水流,在这寒风刺骨的夜晚,灌进袖口、淋湿衣服……
  都是明火,“一拃厚”的枯枝烂叶,水柱一打上去,看似火已经灭了,但一转身,火又从下面烧上来了。他们就这样和火较量着、搏击着,火一灭,立即停水,一烧起来,再继续打,直到彻底消灭。打水的时候,消防车就停下来;缓慢行走的时候,我们就抓紧栏杆,蹲在车顶。经过约半个小时的战斗,打完一车水、成功消灭了此处明火后,因没办法加水,只能收拾器材,返回驻地。藏族老乡感激地同大家紧紧握手道别。
  翌日早上,当我再次跟随部队进入温泉沟,感觉地形地貌与“温泉沟”这一地名、与我前夜的经历完全不同。仔细观察,只见这是一条20多公里的狭长深沟,宽度不足50米,两侧坡度呈七八十度,有的直接是呈立体状巍巍耸立的高山。山上全是原始森林,古木参天,遮天翳日。温泉沟就由东向西像一条羊肠小道夹在南北两山之间,沿着达拉河水弯弯曲曲、逶迤伸向层林深处。沟里,一条崎岖坎坷、仅能容一辆车通行的小路两旁,一棵棵原始古树枝繁叶茂,只有斑驳稀疏的光线,透过树木的枝叶照射下来,使得温泉沟格外神秘诡异。两侧山上以及整条沟里都弥漫着飘忽不定的浓烟,沿途不时能看到参加灭火的官兵和军车。走一段,战车轰鸣,人声嘈杂;再走一段,却出奇的安静,仿佛所有生灵都未曾涉足此地,静谧得如同一切沉睡在死亡的恐惧中……
  作为随警报道员,在此后的日夜战斗中,我先后二十多次出入温泉沟,慢慢熟悉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也适应了在这深沟老林里颠簸穿梭。因大火一度在温泉沟以北燃烧,而以南却是达拉林场主林区,温泉沟是飞火最容易过沟的地方。作为救援部队的突击力量,根据总指挥部命令,甘肃消防救援部队主要任务,就是在温泉沟一带阻止火势过沟。
  消防总指挥部将3个支队分为7个行动组、在温泉沟设置了7个点阻击火势。战友们发挥灭火“狙击手”和救援“突击队”作用,利用手抬机动泵为消防车供水,再利用车载水炮打水扑灭北山火点,浇湿道路两旁树木,先后打水3000多吨,成功堵截了大火过沟蔓延……
  经过各救援部队10多天的共同艰苦鏖战,大火终于被扑灭。
  离开达拉前一天,我跟随消防部队领导再次进入温泉沟查看火情。望着这里的山山水水,望着温泉沟的一棵棵历经大火浩劫、满目疮痍的参天古树。想着初到这里的那夜,感觉一切仿佛都很遥远,然而,一切却又近在眼前;想着就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战斗了近十个日夜的地方,一种说不清楚、难以名状的感受和情绪涌上心头。
  在返回部队后的很多个夜晚,躺在床上,一闭上眼,我就感觉自己还是在温泉沟、还是在那个漆黑的夜晚。
  人生在世,会经历许多事情,也会去很多地方,而真正在心中留下深刻记忆的,往往不是那些千城一面、钢筋水泥的繁华大都市,而是那些荒无人烟的广袤原野、深山老林。就像温泉沟于我一般。
  在这样一个高原仍在飘雪的五月之夜,敲下这些拙劣的文字,来祭奠我那段流逝的军旅岁月,纪念那个我战斗过的、叫温泉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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