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
双手举起的酒杯里盛满真诚与友谊
紧抓住权杖不放的人,不可能用双手将酒杯端起来敬酒。
紧握着长刀不松的人,不可能伸出双手来接受献上的美酒。
在甘南大地,敬酒都是双手捧杯。
唱着祝酒歌的美女,用挤过牛奶,打过酥油茶,接生过羊羔的双手将酒杯高高擎起。杯里是满满的热情,让神仙也无法拒绝。
英俊彪悍的汉子,用制服过烈马,搀扶过老人,挥动过牧鞭的双手将酒杯高高擎起。酒杯里洋溢着真诚,高傲的雪山也要俯身接受。
在接受敬酒前,请先将已保养良好的手再洗一洗。不要沾一点工业的护肤品；褪掉手上的装饰,不留一点炫耀的痕迹。用带着体温的有血有肉的手,与甘南坦诚相握。张开双臂去拥抱,像洮河那样紧紧搂住大地。
如果要表达谢意,回敬一杯。也请像主人那样,用双手将酒杯高高举起。举到雪山的高度,亮出深藏的赤诚；要将身子青草一样地俯下,把俗世沾染上的自傲与虚荣踩在脚底,虔诚地回敬以友谊。
请开怀畅饮,直到主客搂着肩一起醉倒在地。让青稞酒沿着血脉将自己清洁。让血重新热起来。
待习惯了用双手高举着盛得满满的酒杯敬酒而不再洒出一滴酒时,这双手就可以去捡拾牛粪了,这双手就有可能摘鲜花般采到姑娘脸上的笑了,这双手就可以捧读经卷了。
将丰收的青稞酝酿成酒歌
青稞丰收了。
骏马踏着高原的云朵飞奔,带来这令人高兴的好消息。
在甘南这片干净的土地上,勤劳的人们播下青稞种子后,青稞就被最炙烈的阳光照着,最纯净的雪水浇着,藏族姑娘好听的歌声哄着。
青稞不丰收都不行。
把明年的种子留足。把敬献天地的留足。把做糌粑的留足。其余的,全酿成酒。
天上的祥云显示,丰收后的每一天都是吉日。
远方的雪峰已默默地贡献出了水,沿着洮河分送给两岸的人们。
技艺高超的酿酒师,已备好的酒窖。贤惠的女人,正在清洗银制的酒具。
劳作了一季的人们,早已迫不及待。需要酒来消除一年的疲乏,需要表达自己丰收的喜悦。需要酒来滋润嗓子,以便唱出最动听的赞歌献给这慷慨的大地。
充满激情的年青人,情歌中还需要再添上一壸青稞酒才能将心上人醉倒。而明年,还需要种更多的青稞,酿成迎亲的喜酒。
好客的甘南,已托天上的云朵向亲友发出了邀请。他们正在赶来路上,迎客的歌已等在喉咙。
等客人一到,歌声一响,青稞酒就准时出锅。
青稞酒
第一杯,敬天。
第二杯,敬地。
第三杯,敬给尊贵的客人。
来吧,敞开喝。甘南盛产青稞,卓尼出产美酒。
“青稞酒不醉人。”
高举着酒杯,尼玛次仁长满络腮胡的脸像这宽阔的草原。脸上的笑洋溢着高原阳光的灿烂。
一饮而尽。一束高原的阳光一路照亮我的喉咙与胃。
“青稞酒不醉人。”
达娃卓玛劝酒时,露出好看的牙齿,雪峰一样白得耀眼。声音甘冽如清泉。
一饮而尽。一股雪山积雪初融成的水流遍浑身的血管。
我说:“青稞酒,不,不,不醉,醉人。”用杯子碰响卓玛的歌声。
我说:“青稞酒,不不不不不醉醉醉醉醉醉……”与尼玛碰杯时失手把酒洒到了地上,他安慰我说这是敬地。
我感觉自己还没醉。整个大地就已先醉了。
朦胧中,全世界都在跳舞,达娃卓玛摇曳如风中的青稞。尼玛次仁浓密的络腮胡如青稞长长的麦芒,闪着金灿灿的阳光。
我说,青稞酒不醉人。夜色还不够浓烈。
月亮还没升起。我不睡,要等它出来,好好敬它一杯。
请到洮河边放歌纵酒
碧蓝如新的天空悬挂出迎宾彩旗一样的云朵。开满鲜花的草地是大地铺开的地毯。
牛羊已先期到达。座座雪山早已席地而坐。
快!到洮河边来!
请将被城市束缚的心解开,让自己成为一匹卸下鞍鞯的野马,飞奔而来。
呼朋唤友,携酒带浆。
在这无限制的大自然里,放歌纵酒。在这广天大野中,高谈阔论。
即使是最木讷的人,随手从大地上摘一朵鲜花植在心上的人头上,就能充分表达出内心的爱。
即使最没诗意的人,看到远方的彩虹,心也会忍不住要攀着它登到天上。
即使是最不擅饮酒的人,听到洮河流水如劝酒的歌声一样唱着,脸上也会像沿岸的花朵那样开出一片酡红。
如果醉倒在地,请多躺一会儿。让青草的根将你的身体当成土地,将根深深地窜入你的心。让洮河用涛声浇灌,让它发出芽。
当你回到城市,被混凝土封闭得太久而再找不到快乐的感觉时,请回忆起这段时光。扎在内心里那些青草的根,会让你灰暗的心情重新焕发出盎然的绿。
在最后,要作一个善意的提醒,千万别将剩下的酒倒入洮河,那会醉倒下游的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