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世华
甘南是一片文化的沃土。无数的文人墨客千里迢迢涉足这片神秘的土地,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优美篇章,如雷达《天上的扎尕那》、杨显惠《走进措美峰》、周庆荣《我是这样步步深入地走进甘南》、徐兆寿《梦幻扎尕那》、张存学《玛曲,玛曲》、郑晓红《新城寻古》、雷建政《风景甘南》、杨重琦《大赋洮州》、牛庆国《迭部札记》、人邻《洮州日记》、阿信《去桑科的路上》、李城《屋檐上的甘南》、完玛央金《卓尼,卓尼》……或许无人知道,如果没有阿信,桑科也许今天还只是人迹罕至的草原;如果没有雷达,扎尕那也许还是一座沉睡的石城。正因为作家诗人的参与,使得甘南成为诗意的家园、文化的高地、旅游的天堂。 甘南汉语散文创作,应该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算起。当甘南有了《格桑花》和甘南报汉文副刊《小草》阵地后,甘南的文学创作者如小草般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十年后,吴春岗主编的甘青川藏滇藏区第一部散文集《三河一江吟唱》出版,成为甘南乃至藏区文学创作,特别是散文创作的重要里程碑。又十年后,李城《屋檐上的甘南》、陈拓《游牧青藏》、王小忠《风雨中的灯盏》结集出版,标志着甘南散文创作从自发创作到自觉创作的转变。又是十年,完玛央金《触摸紫色的草穗》、李城《行走在天堂边缘》、敏彦文《生命的夜露》、包红霞《走进甘南》、李德全《生命如歌》、王小忠《红尘往事》、牧风《记忆深处的甘南》等文集如雨后春笋出版发行,甘南散文创作趋于多元,部分作家作品进入全省视野。近年来,甘南散文走向《散文》《散文世界》《散文选刊》《民族文学》《北方文学》《飞天》《西部》《读者》等大型散文期刊,并获得全国孙犁散文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等诸多奖励,取得了可喜的成绩。 近些年,甘南散文诗从散文格局中脱离,走向成熟,团结了甘南诸多诗人从事创作,并很快攀升全国散文诗坛,牧风、扎西才让、王小忠、花盛、瘦水、陈拓《六个人的青藏》和扎西才让的《七扇门》引起当代诗歌界的广泛关注。散文诗成为甘南响当当的文学品牌。扎西才让的跨界散文富有探索性,个性鲜明,形式自由,别具一格,不落窠臼。语言充满诗味。如《牧羊人的爱情》《心头永远的忧伤》《那个叫观音代的诗人》《杨旺秀和尕豆草的情歌》《诗边札记》《我的杨庄》等。他还善于借鉴西方魔幻现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小说写法,把人物和现实荒诞化,将心理具象化,营造梦一般的虚幻世界,给作品增添了一种神秘主义的色彩。 这一阶段,是甘南旅游事业大宣传、大发展时期,甘南本土作家和域外许多作家几乎都参与了“旅游文化”创作,创作了大量描绘甘南美丽风光的精品佳作,集中体现在《品读迭部》《阅读玛曲》《洮州记忆》《格桑花(舟曲专号)》等文集和《腊子口》《洮州文学》《羚城文艺》《舟曲》《卓尼文艺》《首曲文学》等县市刊物中。这一时期,也是博客、微博、空间、微信的快速发展时期,以《格桑花》《藏人文化网》《甘南文学》《甘南头条》等网络平台为代表的新媒介成为发表作品、交流作品、评论作品的主要平台,文学重新进入百姓日常生活,读者群扩大,关注度提高,甘南文学创作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 有人说,甘南作家要像余秋雨一样写出磅礴大气的“大散文”。期待,就是力量。“大散文”需要深层的文化意识、深刻的文化思考、透彻的文化理解、阔大的文化视野。我想甘南的作家们也在努力,也在尝试写出这样的大作,他们实践着,以大地为纸,以行走为笔,以不可遏制的激情为墨,用诗一样的语言去记录刻骨的经历和挑战,去完成心灵的穿越和体验。如李城《越过一百零八条河》《与苦行僧同行》,陈拓《遨游九曲黄河第一湾》,唐为民《烟雨西崆峒》《甘南行吟系列》《阿子滩琐记》,敏洮舟《怒江东流去》,瘦水《迢迢欧拉路》《遥远的木西合》《青青阿万仓》等“青藏高原那种博大、苍凉、辽阔、神秘、悲壮、雄浑的气势和神韵,都历历在目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李城的散文不仅仅给读者打开了了解藏区的一面窗口,还捕捉到了青藏高原博大深邃的文化和精神。陈拓散文以情取胜,追求大气势,展现大视野,描绘大境界,行文如黄河奔流,如万马驰骋,如高天流云,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近年来,陈拓散文有所变化,增加了人生的况味,写下了回忆性散文《头如雪山君莫笑》《书生邋遢有谁知》《那所第一次为人师的学校哟》等,豁达,风趣,自然,读之有笑有泪,感人至深。王小忠的散文从《风雨中的灯盏》,到《红尘记忆》,到《静静守望太阳神》,每一次都是不小的跨越。他的非虚构散文写作实现了从写内心小感受、心灵小故事到关注草原环境、群众生存状况的巨大转变。这种转变也是一个敢于担当、为民而歌的作家走向成熟的标志。敏洮州的散文《冰火雀儿山》《怒江东流去》《长途》《西凤山下的坟茔》等之所以吸引人、打动人,与西部大江大河的自然地理有关,与长途司机备尝艰辛的底层生活有关,与类似于挑战极限的生死经历有关,与作者细致入微、入木三分的表达有关,最重要的是他表现了人性的美,那种生死相守、阴阳牵挂、危难慰藉、贫困互助、情深义重的大爱和大义。需要提及的还有张小慧散文《大国的总理—一个民族的温度》、冰鼎散文《红色舟曲》、包红霞文集《悲情舟曲》,它们构成了以表现大事件,关注大人物为层面的“大散文”。 这一阶段,一部分女作家纷纷登上文坛,成为甘南散文创作队伍中不可忽视的力量。如著有《格桑梅朵》《天地遗痕》的王琰、《一朵一朵花儿开》的马慧梅、《当时明月》的赵江仙、《心路花开》的李彩江、《蓝莲清韵》的燕子、《坐看云起》的曲桑卓玛,还有王朝霞、唐亚琼、韩彩萍、马桂珍、薛菲、尕荷儿、张小慧、王莉芳、薛贞、敏彦萍、海日卓玛、李亚键等。她们才情兼备,文思泉涌,行文各有特点。王朝霞“温婉忧郁”,她的《时光书》系列文笔细腻,缠绵悱恻,美人寂寞如花;包红霞激昂慷慨,她的《走进甘南》坚守道义,文笔朴素犀利,直面山里人生,呼吁民间疾苦,似一位江湖女侠;薛菲“含蓄蕴藉”,高雅脱俗,《姹紫嫣红》、《琵琶雨》等文笔自由不羁,玉树临风,典雅优美,如书香女子临窗凝眸;赵江仙清新隽永,着笔不俗,联想丰富,情思摇曳,写《女人与酒》、抒《胭脂幽怀》、《游岳麓书院》,《随缘自在》,如江南女子移步花前月下;曲桑卓玛,飘逸灵动,成熟稳重,读《坐看云起》,诗情画意,是一种审美享受,具体如《素描坪定关》《荞麦花开白雪香》《飞花丝雨春如愁》等,是一个智慧女子;马慧梅,热情奔放,文如其人,温暖阳光,如《一树一树花儿开》,每一篇文章,都如每一朵花儿,美丽开放,为读者带来馨香。还有杜娟的神思妙想、燕子的热情似火,李彩江的安静从容,不再详说。 一说起乡土文学,我们马上会想到鲁迅的周庄、沈从文的湘西、陆文夫的苏州、贾平凹的商州、史小溪的陕北等。我想,乡土不仅仅是一种情结,生命之情结、寄托之情结、归宿之情结,更重要的它是一个美学元素。王力、花盛、唐亚琼、索木东这些离开了故土的作家,心灵史般去描写乡土,其实是对身心的一种慰藉。这情感熔铸于文字,文字就有了回应。王力的《三棵榆树》《乡村地图系列》,花盛的《一棵树的孤单》《庙山记忆系列》。唐亚琼的《一条红号》《一根麻绳》《叫魂的公鸡》,索木东《老木屋》《一盏面灯照亮的山村》《仪式不再的秋收之殇》,或写乡土悲苦贫困又具田园乐趣的平凡生活,或写乡里乡亲安贫乐道又向往幸福的坚韧意志,或以孩童视角关注人情世态,抒写复杂现实和人性,或写岁月变迁物是人非的留恋和苍凉。用细致入微的观察、见微知著的思考,长歌当哭的白描,表现了生活中的美与丑、善与恶、爱与憎、笑与泪,使作品具有了悲剧美。花盛在一首诗里这样写道:“在不断地回首中/故乡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像两道深深的辙痕/一道是昨天,一道是明天/中间是夜色一样漫下来的痛”。敏奇才的散文题材多来自乡土,他的语言多来自乡土,他笔下的人物多来自乡土。他的标题就很吸引眼球,如《锈掉的铧片》《《愁死的鸟儿》《超生户的小花雌牛》《新媳妇骑着毛驴回娘家》、《生养》、《吃不消的“满眼笑”》等。他的文风,来自老舍、孙犁、汪曾祺、彭学明等作家,行文平易又不乏诗意,看似平淡又回味无穷。他的乡土作品,表达传统,反映面宽,思考深刻,形式接近小说,故事性强。知否的乡土散文《龙江人家》则是唯美的、抒情的,文字又是简约的,传神,生动。 还有一些作家如学者一样,沿着宁文焕先生《洮州花儿散论》,扎西东珠先生、王兴先先生《<格萨尔>学史纲》开辟的道路,深入田野和古籍,去挖掘、搜集、整理大地之上和古籍深处闪光的民间艺术,传承和发扬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李德全《话说洮砚》、车建军《鉴石集粹话洮砚》、马永寿《卓尼服饰文化》、知否《舟曲县神话故事传说》、陈克仁《话说铁城》,还有马廷义散文《边塞诗人岑参的两次临洮之行》《古洮州西方文明薪传断想》,彭世华散文《竹丝巷之谜》《石堡城之谜》《麻娘娘之谜》,汪树峰散文《白龙江畔服饰文化系列》等。这些作品从文化的视角出发,由点到面,长卷式地反映了洮州花儿、格萨尔文化、洮砚文化、服饰文化、民俗文化、城堡文化、宗教文化、历史文化等,充满浓郁的地域特色和人文特色。散文笔法严谨、文史统一,具有一定的存史和学术参考价值。敏彦文是一个杂家,涉猎广泛,谈古论今,强调人格的高尚,强调书生的意气,强调人性的尊严,关注人类生存和社会发展,关注信仰、现实和文明,作品理性强于感性。如果说王琰的散文集《格桑梅朵》是她的第一座高峰,那么《天地遗痕》就是她散文写作的第二座高峰。她的视野由甘南大地上升到了甘肃大地。她总是能从司空见惯的器物上发现文化的精髓,并感知到隐藏的诗意,她的思考有见地,行文舒缓、自然、干净。 散文很多是写给自己的,是藏在心里的,是怕人见的。我读冰心的散文,感觉最好的是《南归》;读梁实秋的散文,感觉最好的是《槐园梦忆》;读简媜的散文,感觉最好的是《渔夫》。读了李城《母亲的原野》,桑子《爸爸的回忆犹在梦中》、扎西才让《心头永远的忧伤》、知否《廉租房里》、李彩江《舟曲泪》、包红霞文集《悲情舟曲》、王力《三棵榆树》、王朝霞《那些随蒿叶远走的往事》等,这些如泣如诉的文字,是感天地、泣鬼神的。王国维说:“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意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完玛央金的散文向真、向善、向美。是高原明月、江上渔火、街巷杏花,她总是能从平凡的生活中提炼到情意、诗意、画意,澄澈、亲切、芬芳,拥有希望。她用纯净的心看待一切,接纳一切,体会一切。文笔细腻、刻画入微,恰似国画,淡淡笔墨,却意味无穷。 至于很多创作者一事、一人、一物、一景而触动的文字就不说了,小品文自有小品文的价值,“心灵鸡汤”不是不好喝,而是喝多了就排斥。作为作家,关键是要从平凡中发现闪光点,不人云亦云,不步人后尘。 总之,这三十多年,甘南产生了数以百计的作家诗人,发表了数以万计的文学作品,他们的观念虽有不同、思考虽有深浅、风格虽有雅俗,水平虽有差异,但在甘南发展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为繁荣甘南文化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这是有目共睹的,也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 甘南散文创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也存在一些不足,一是视野窄、境界低、气象弱,缺乏大视野、大境界、大格局眼光;二是惯性写作,怕思考,怕动手,怕走路,随波逐流,缺少难度、深度、广度写作;三是思想保守,缺少开拓意识,创新意识,在内容、形式、技巧等方面,缺乏探索;四是墨守成规,画地为牢,固步自封,满足于小圈子,满足于小收获,不主动去阅读、学习和借鉴中外创作经验;五是大多作家对个性创作认识不够,散文语言大众化、平面化。 但我相信,今天的甘南散文创作论坛将会是一座新的里程碑。让我们继续前行,踏上新的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