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瑛子
1998年的春天,小区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正起劲儿的时候,我却病了。???
那天晚饭后我和室友照例去散步,回来后一阵剧烈的咳嗽伴着肺部撕裂般的痛,紧接着嗓子一热吐出一口痰,鲜红色的血痰,然后咳嗽,吐血痰,一连好几口,两个初入社会的小丫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懵了。?
那一夜我两都没睡好,我是由于身体的极度不适,她是害怕,替我担心。后来她说那晚她在想:瑛子不会得了不治之症了吧?怎么会吐血?她不会……越想越恐怖,越想越难过,就躲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总之我们两都吓得不轻。??
随后几天,闺蜜陪着我跑遍了省城的几个大医院,结果都一样,我患了严重的肺病,必须卧床休息,必须马上进行系统的治疗。因为治这个病的药都是化疗药物,对身体的损伤非常厉害,所以还要有很好的营养支持,这样一来我想边上班边治病的计划就泡汤了,不得已我只能请长假回家。?
已是仲春时节,迎春花已经谢了。没想到前几天还在怒放的玉兰花竟也开始凋谢,地上已落了一层,早上零零星星下了些雨,那些曾经惊艳了春光装点了时光的粉的、白的花瓣现在却已散了芬芳,消了颜色,陷在泥掉里零落成泥。?
不由得想起了那阙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心里平添了几分愁绪。花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来年春天它依然会如期而至,可人的生命呢?没了就真没了,像轻烟似的消散了,无迹可寻。省城的天空整日灰蒙蒙的,像极了我当时的心情。?
工作才刚刚有了起色,突然要请三个月的长假,领导的脸色很难看,说我走了她的左膀右臂全断了,别的工作都好说,但每周给兰州日报社的一篇稿子怎么办?她没有对我显出一丝半点的同情,只是在愁她的工作没人替她干,这让我有些恼火,就想,我干脆请半年的假,看你怎么办。?
结果医院先给我开了三个月的假条。我去找大领导签字的时候,大领导倒是对下属很关怀体恤的,他让我安心去养病,药费单位全部报销,看我情绪很低落还鼓励了几句:“小徐啊,不管怎么样心情要好,心态要好,要积极治疗,年轻人病好得快,不要这么愁眉不展的。”大领导的话让我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心情瞬间就好了许多。我的领导即使有一百个不情愿,我的那一大堆工作还是要给她交接,她还是不得不接。??
交接完工作,爸爸来接我了。爸爸来的那天,兰州的天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晴朗,太阳把每个角落都晒得暖洋洋的。?
那几天我一直对自己说,要坚强,不就是生病了吗?不就是要化疗吗?现在的医疗条件这么好,这种肺病,早就不是什么难题了,没什么好怕的。我跑医院,做各种检查,在单位受领导的不待见我都没觉得什么。可是在见到爸爸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我才明白,原来我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这些天只是在硬撑。?
也许所有的人都一样,在职场可以金戈铁马,任意驰骋,在外人面前显得志坚如铁,坚韧不拔,但是在亲人面前心底最柔弱的地方却会立刻泛起阵阵涟漪,那些对外的防线瞬间崩塌,眼泪也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接下来我开始了长达一年的治疗,我与疾病,与药物严重的不良反应做“殊死搏斗”。最严重的时候,我坐在沙发上没力气拿到放在茶几上的水杯。?
开始的几个月由于每天要打针,做医生的小舅把我接到了他家,刚刚大病初愈的姥姥悉心照料我。?
早餐后十分钟吃六种西药,足足一大把。半小时后这些药物开始在我的胃里厮杀,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阵阵往上反,为了不让药物吐出来,我只能定定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单纯胃肠道的反应还不算什么,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头晕,耳鸣,四肢震颤,麻木。我的头上像扣了一个石头帽子,沉重、烦闷,让人窒息,我感觉自己在跟死神搏斗,每天如此。?
每当这个时候,姥姥就给我喂一颗葡萄干或者山楂片,我不能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就把那些药物给吐出来,她就默默的坐在我旁边绣鞋垫,时不时摸摸我的头,给我递过水杯喂点水,一直到两个小时以后,胃里的各方势力偃旗息鼓,我能稍稍好受一些,姥姥才长长舒口气,轻声细语地说:今天算是挺过来了!她就起身去准备午饭。?
我当时被药物和疾病折磨得死去活来,糊里糊涂,多年以后回想当时的情形,每天吃完药姥姥总是一步不离的坐在我旁边绣鞋垫,看着我痛苦的样子,老人家心里该有多难受,多心痛,她之所以能坐在我旁边绣两个小时的鞋垫,不是在赶活,是不放心我,怕我出什么意外。每每想到此情此景,我的心里都有一股暖流慢慢涌出,眼睛会不自觉的湿润。??
这样的治疗严重影响我的食欲,我没有一点吃东西的欲望,每天吃饭是为了饭后吃药,这使得吃饭也成了攻坚战,小舅为了给我加强营养,能使我尽可能多吃一点,每顿饭都变着花样做得色,香,味俱全,但我还是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虚弱。?
有一天下午,姥姥在摘韭菜,我坐在沙发上看书,口渴了,我去拿茶几上的水杯,刚一站起来,两个膝盖一软,我就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当时觉得自己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骨头都是软的,即使拿到了水杯,估计也会摔在地上,因为我的两只手连攥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惊非同小可,真把自己吓着了,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不行,我不能死,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做呢!我还没孝敬父母呢,我还没穿去年换季打折的时候买的那条碎花连衣裙呢!我还要跟姥姥学绣鞋垫呢!我还要跟他结婚呢。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呢,小时候我还发誓要为祖国的文学事业做贡献呢!我要死了,亲人们该多伤心啊!尤其是姥姥和爷爷奶奶,都那么大岁数了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吗?我不忍心让他们难过。?
我开始想,怎么样能让自己一天天好起来,而不是让自己的生命一天天消亡。?
这是开始治疗以来我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两个月了,我没出过门,每天七点半起床,吃早餐,吃药,然后躺在床上忍受要命的不良反应,十二点吃午饭,再吃药,下午的药物都是维生素类和保肝护肝的中成药基本没什么不适,我就开始看书,六点吃晚饭,吃药,跟舅舅,姥姥聊会天,看会儿电视,十点睡觉。这么一梳理,发现问题了,俗话说“生命在于运动”。中医说“脾主四肢,久卧伤肉”。我整整两个月不活动,即使没有药物的副作用,我的四肢也快废了。?
我跟姥姥说,我不能再这样定定躺下做治疗了,要制定一个合理的康复计划,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早上起床后,我跟姥姥先去散步,说是散步,起初我们祖孙俩半小时才能挪一千米,但是等挪回家,我发现我们俩的饭量明显增加了,吃饭香了。慢慢的我开始适当的做点家务,拖地、擦桌子、洗菜、洗衣服。这时我才发现舅舅养花的技术可真是不一般,把盆栽养得跟灌木似的,几十盆花木在阳台上像个小森林,这两个月我居然没注意到!应该快立夏了吧,暖暖的太阳照进来,叶子绿得透亮,粉红色的倒挂金钟鲜艳欲滴,健康的生命真好!?
自次,我与病魔之间的战争才进入到敌弱我强的阶段。也许是受我的影响姥姥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了!
甘南的春天来得格外晚,五月中旬的时候,都立夏了,丁香才开始开花吐绿,街道两边全是丁香花,春风微微,醉人的清香飘进了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院子里。我的心情也随着这迟来的春的脚步一天天愉悦起来。?
<菜根谭>里说:“乐处乐非真乐,苦中乐得来才见心体之真机”。泰戈尔的《飞鸟集》里说:要使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要在苦中作乐,我要让自己的生命像夏花一样绚烂,这样想着的时候日子仿佛比以前过的快了。病情得到了控制,服用的药物也开始减量了,肌肉注射的药从开始的一天两次减成了两天一次,后来三天一次,再后来彻底停用,只用口服药物,到第二年的春天,我终于痊愈了。
也是春天,是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我拿着已痊愈的诊断证明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有种凤凰涅槃的感觉。从地狱重回人间,以后要更加珍惜生命,不能虚度年华,于是我决定重回学校,重新参加考试,我要学医。我开启了我人生的另外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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