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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稞的故事



甘南日报新闻 时间: 2018年01月22日 来源: 甘南日报
作者:曹建军


  □曹建军

  青稞飘香
  青藏高原这一庞大的文化群体,在高原边缘的河川谷地,农耕文明就像迎春鲜花,青稞及其麦类点缀着山河的壮美。诗意的酿酒,就像二月十一盛典的耕作仪矩,在犁沟的几何中,扬鞭着与牛、与天、与地通灵的犁耙的号歌。这种号歌,在大口猛饮中缠绵着青稞酒的微微醉意。这种醉意是青稞的神灵,是青稞精华之酒液的诗意劳作。这种诗意,洒脱着耕耘的天地人和,洒脱着耕耘灵魂触摸的诗意。一种诗意在文韵,一种诗意在心灵。青稞酒,便是这种诗意。
  这一诗意中,在这被称作“足沃”的灶台上,架上一口庞大的铁锅,柴火雄黄酒燻燻烧起,青稞在火热的锅中“嘎嘎”作声,开裂成亮白的青稞之花。当青稞飘香,不致烧焦时迅速出锅,晾晒在称作“本吾”的竹筛。凉好又回锅,回锅煮好又去晾晒。这次凉晒到有点温度时及时盛到大口锅中,撒上磨细的曲子开始在锅中发酵。
  发酵开始了,我的童年就多了一份情趣,多了一份飘香。从第一天到收缸的那一天,从早晨到下午,每一时刻都是一种飘香,这种飘香往往由淡而浓,日渐而盛……而什么时候收缸,便由飘香而定,选择这一“时刻”便是工艺的奥妙。
  一个家庭的传承酒香或许便是一种“时刻”,这种“时刻”便是这一家庭酿酒的味道。或许这一味道便是阿妈的味道,便是奶奶的奶奶、母亲的母亲,一代代母亲心灵感应的传承。
  童年的我,总被这一种飘香诱惑,总是悄悄伸出小手,嚼一嚼锅中发酵的青稞。
  这一天,奶奶收缸了,母亲、姐姐,还有那留着小辫的小妹,也凑着热闹帮着忙。母女两代人,用上好的麦草和洁净的泥土,把缸口缓缓而又紧紧地封起来了。
  十月怀胎十月好酒,十月酿酒十月娶亲。十月了,酒好了,阿舅又领着娶亲的亲朋好友,又提着十月陈酿的酒娶亲了……
  家乡的嫁娶古朴而大方,没有什么盛厚的聘礼,只有血脉相袭、人心相爱的礼遇。
  这一天,村上的人们和邻村的亲朋好友都前来道贺。这一道贺不叫“道贺”,而叫“喝酒”。称之“去喝酒”便是道贺之意。一斗小麦或一斗青稞、一缸青稞酒或把喜客请到自家去,这些便是最好的贺礼。这种时候,忙碌是外甥家的事,阿舅已大功告成、稳坐泰山了。
  婚庆简洁而热闹,没有什么桌席餐宴,人们或盘腿于地板,或坐于小木凳,桌上是腊肉或鲜肉、灰烧的饼子或发热的蒸馍馍,自家酿的青稞酒是必不可少的,缺了它庆典便无从谈起。
  这种朴素的勤劳,便是一种文化群体独有的光芒。
  它光芒四射,穿透着每一个人的成长……
  又是一年丰收时,春夏秋冬皆笑颜。金秋十月过后,山间的雪催开了迎春的花朵,那嫩黄的色泽在田间地头迎风秀立,春风以她最柔美的情丝拂面而来,杏花、桃花、梨花次第开放。还在秋收时过门的新娘,也随着这一袭春风,仿佛有了些变化,从饮食、从面容……聪慧而又细心的婆婆——那是我的阿妈,细微中找到了答案。
  她不吱声,她怀着一种喜悦,她叫上了姑姑,还有姐姐,还有那个既凑热闹又帮忙的妹妹,又开始酿酒了……
  这次,她要在十月怀胎分娩那天,才开启那泥土和麦草久封的青稞酒。这是家乡人心灵的隐秘对话。在这一文化群体的心中“阔而论之”是一种“不雅”,却用爱的双手开始酿造呵护一缸酒,期待和迎接那个新生命的诞生。
  那还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儿媳临盆,就在那热炕头上接生婆、姑姑、姨姨,还有姐姐开始忙碌了。
  母亲不做声,只是开启了那缸陈年的酒,她还要做那上好的麦面饼子,洁净那口铜缸子,用第一道从酒缸中漉出的青稞黄酒,在火塘的圆形三脚架旁,用滚烫的黄酒煮好麦面饼子,让儿媳分娩后饮之,食之。这种饮食方式,嬉称“酒龄大于年龄”。因为,分娩之后第一口便是吃黄酒泡馍,平日里也会略饮上乘的青稞黄酒.。
  母亲在门前的高台上煨起了桑,柏枝与青稞的飘香,随着烟波缭绕升起……
  母亲打发小妹妹去通知村南的老阿舅,叮嘱“外甥媳妇肚子疼了”,邀他准备喝第一道喜酒,还要为出生的孩子钦定乳名……
  一个婴儿出生了,他如歌的啼音,老阿舅欣然取名“次热”。次热乃长寿之意,蕴藏着生命永久的期待。
  村里陆续有人登门道贺,又一喜庆缓缓展开于这个深秋,而一个生命的春天,就在这深秋的果实中开始启程、开始绽放……
  阿舅为外甥提亲、娶亲,又为外甥之儿取名,自然贵为舅爷爷了。这也是舅爷爷的荣誉,又仿佛是娘家祖上的成就。就这样一辈又一辈的传承,青稞与桑烟、青稞飘香的酒文化,通过娘舅的血脉责任,凝结在娶妻生子、哺育子孙、教育孩童的人生常态中,穿梭在一代又一代人成长的心灵岁月之中……
青稞祭仪
  煨桑,是青藏高原文化群体祭祀的一种形态,桑烟缭绕,一种信息便开始通灵……
  在华夏灿烂的文明之中,祭祀由来已久,祭祀之始为天神、地衹、人神。天神称祀,地衹称祭,宗庙称享。或许,这便是先祖生存认识的过程。时空微粒,认知变迁,智慧的豪迈之情,我们与时空的对应更趋清晰。敬天地之万物,祭祖辈之根系,谋苍生之和谐,或许就是祭祀之不明的初衷,闪烁了时空的长河。
  地理属性的青藏高原,在豪迈的时空长河中,过往的一个时空节点便有了青稞这一称谓的认知。这一认知过程与高原的祭祀一脉相连。祭“勒”、祀“念”和祭耕的煨桑、“曲巴”的仪规中,青稞这一微粒,以某一种庞大的根系繁衍生长,开花满溢。
  这一微粒的身影,在神秘的殿堂,在生存的锅碗,在游牧的行囊,在喜庆的盛典,在对逝者的祭灵和转生的祈福。
  一个生命的终结,又是一宗血脉的追寻。生命终结,也要恭邀娘舅家的舅舅们。这一文化习俗,在故乡犹如天经地义和不变的乾坤。这一文化习俗,仿佛是坚实的宗教仪轨,又不是宗教仪轨,却超越了宗教仪轨。在时空的无尽岁月中,生生不息,既不会远去,更没有消失,始终伴随着生命终结的每一祈福之细节。
  这一细节,恰恰又与青稞及其青稞酒犹如血脉相连。生命的终结之时,当际就在门前用柏枝、用青稞、用青稞糌粑点燃桑烟,通过桑烟通灵天地某种信息,用这一信息祈祷生命及时转生回来。
  在故乡,在没有煨桑之前,是不能哭丧的,抑或桑烟刚刚升起,娘舅就来了。他又是哭,又是说,片刻之后,便会问及为何去逝、原因何在,以及又是怎么治病、又是怎么服伺,生命终极之时又说了什么话,终极之后又穿了什么衣服等等,能想的都问及,能问的都涉及,既是事实一清二楚,也要刨根问底。其实,这是对逝者的尊崇,彰显生命的至高无上。
  说罢,娘舅又嚎啕大哭,抽泣不已,然后揭去泪水作罢。这才静下心来,与外甥一家商议丧礼事宜。
  这时,娘舅静了,大家跟着静了。先给娘舅之中近血脉的长者,敬一杯用龙碗呈上的青稞酒,然后依次缓缓饮之。
  之后就是葬礼,无数个生命、无数个形象,又这样回到了原点,又仿佛开始新的生命旅程。
  这便是我的故乡,用青稞、青稞酒融化的文化群璨,在这一群璨中,娘舅这一符号,以文化灿烂,熠熠闪烁着来时的时空遂道,去时的希翼光芒。
  或许,就在这一光芒中,不灭的便是心灵。这一颗心灵,便是远古走来的那一颗,肌肤散去,心灵依在!
  就这样传承,传承着这一文化,以青稞的微粒宇宙,以酒液的飘香微粒,以娘舅的滚烫血脉。
  这就是青稞送灵,一种缠绵的情怀,一种物种不灭、生命不息的璀璨礼仪。
  礼是敬,仪是轨,在敬轨之中唱响着生命的伟大。
  故乡啊,你如此这般,你的血脉峰峦迭起……
  山脉永恒,心灵更久,时空只是微粒,在心灵中澎湃……
  青稞,你是何等精灵,如此这般神话,又仿佛是眼帘的雨滴、云朵、山脉、原野,真如血脉的滚烫着肌肤。
  肌肤之感,便是对你的热爱、热恋、痴迷……
  你的生命五彩缤纷,犹如逝者的塔轿,用赤、橙、黄、绿、青、蓝、紫不同色泽的纸张,剪成不同的图案,每种图案印影着一种故事、一种希翼、一种奋斗。
  塔轿,故乡这一文化群体称作“仁果”。“仁”为灵,“果”为塔,实则“塔灵”。那剪纸师,就是把这种图形裱糊在称之“仁果”的塔轿,使塔轿仿佛是宇宙自然的灿烂色泽,这种交相辉映,或许逝者早已进入幸福的另一殿堂。
  世间真爱是生命,塔轿抑或真是爱的又一开端,不曾孤独,因为有爱。
青稞糌粑
  农耕文化与畜牧文化结合部,在农耕文化圈盛产青稞,但糌粑不常曾见,恰恰畜牧文化圈糌粑盛兴如许,这一文化现象恰恰是辽阔草原农作物的缺稀、生存的不易,青稞以独有的魅力,为天地填补了稀缺,成为和谐之态。
  一抹蓝天、一绿草原、遥遥雪山,牧着成群结队的牛羊,还有那隐约的歌声,伴着起舞的青稞,与飘香的青稞糌粑为伴。
  一切静然,如洁云澈泉、似歌如弦的时空节点。
  这一节点,在乾,在坤,在羊咩,在牛哞,在马啸,在翻过山梁的阳坡,在草原港湾的禅院,随着风铃响起的螺号。
  这一螺号在弥满的阳光中,融入那金灿灿的身影,铺洒漫去。
  一种微笑在心灵,一种微笑在花丛,世间珍贵的阳光,照亮着星空。
  青稞这一微粒,以糌粑的形态,有着阳光般的温暖。酥油、炒熟的青稞粉、滚烫的清泉,在阳光下耦合成了糌粑。
  这一瞬,抛兜在臂间飞扬,那飞石犹如云彩,飞旋成生命的抛物线,牛羊的灵敏和机智,让牧人“噢噢”欢喜。
  这一欢喜,仿佛是青稞精灵的欢歌,又仿佛是糌粑珍爱的热心,不知从何原极致起,成为心灵的风景。
  这一风景,与鹰的翅翼、与山的极致、与湖的泊然,成为乾坤的景象。
  就这样,一次次登马,行囊在欢唱,欢唱抑或源于青稞精灵的糌粑,一种起伏豪迈的荡然便是糌粑之歌。
  这歌声,依然是“无我”而“利他”的青稞精灵,幻化着温暖的糌粑血脉。
  血脉澎湃,让青稞从远古走来,行经在不息的血脉。
  或许,一种雅致,不仅是青稞之糌粑,还有飘溢的青稞之酒灵,更有飘逸的青稞茶韵,这种韵光又是另一姊妹般的道场……
青稞茶韵
  青藏高原没有茶树,不生产茶叶,又需要喝茶,茶马古道就欣然登场。一匹马、一坨茶、一支列队,激荡山谷,又冲刷着岁月,生成了不息的高原奶茶。这奶茶,把青青的叶子、润润的奶水,伴奏成了生命的凯歌。这凯歌,蓬勃着如河似江的文化群体。这一文化群体,便从古道走到了今天……
  青稞,在这一古道上,以糌粑的形态,以便餐的方式,强劲着生命前行的力量。这一力量,是茶马古道最大的生命群体。这一生命群体,犹如一粒饱满的青稞,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结果成了历史的长江大河,澎湃成了生命繁衍的根系。这一根系,在无垠的高原成了亮丽的生灵景观。这景观照亮了星空,对应着一切生存的信息。
  青稞,便是一粒无尽的信息渊源。
  茶从高原之外,越过了重山峻岭步入高原,与高原土生土长的青稞一见钟情。这种结缘,是劳动实践的耦合,更是生命结缘的通灵。耦合与通灵,变成了血脉飘香的悠悠奶茶、人性不变的悠悠情怀、岁月悠悠的缠绵记忆。
  一种神话这般优美,又这般希翼。“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的传说,通灵着华夏茶文化根系的时空遂道。生存实践对物种的认知传神,从“五谷”到茶类、从茶类到每根可食为“药”的食类,甚至既不食也有“不食”之神话。对物种的这种认知传神,在华夏每每有之,成为了远古走来的印痕,或许茶的传说更多、更丰腴,更趋物种的原质存在,犹如一朵朵洁白的艳花……
  远古的神农氏发现了茶叶,写进了《神农本草经》,远古的青藏高原发现了青稞,融进了苍生血脉……
  一个物种的发现,从神话中走来,又实实在在地落在了物种,茶与青稞也便如此。一口茶、一碗糌粑、一壶飘香的青稞酒,酒歌悠扬,缠缠绵绵,传说与神话又在面对真实的物种,在咽喉间传诵,又在心灵间传承……
  茶,仿佛是心灵的绿叶;青稞,又仿佛是心灵的脉搏;酒,又激荡着弦律,一弦之音便在心灵……
  这一文化,便是生命的存在。
  看见的往往是形态,看不见的往往是生命。
  或许,这便是茶与青稞的通灵,通灵成了青稞茶韵。
  一棵物种在雨林中生长,一类作物在雪花间衍生,在某个节点,生命的灵光使其成为了耦合,耦合成了生命文化的灿烂,灿烂在乾坤古来的时空、前行的远航……
  生命往往是无形的纽带,往往在同一血脉融汇着有形的空间物种!或许,这真是掩映了“聂粒仁波且”称谓的“至高无上”。这一“至高无上”便是滚烫的古来前行的血脉……
文化群璨
  青稞是文化,是一种文化群璨。
  文化不仅仅是一种符号,更多的是心灵感应,点点滴滴汇聚成河,这一河流便是心灵的河流。集流成河,就会形成河流群体,这种群体又不断地融汇,这便是汪洋之海,这便是海纳百川,最终便是文化之汪洋大海,便是永不干涸的海洋。
  这里有你我他,每个生命都是闪烁的微粒,看见与看不见一样存在,一样不息。
  青稞,这个宇宙微粒,如此这般行进着,行进的足印又那般灿烂,灿烂着一个个生命的延续,延续着心灵的文化,在汪洋之海中闪烁着容颜,容颜娇美,娇美成海之亮景……
  生存之道,万物所有之道。善爱之道,又万物生存之道。青稞便是这一文化群体的生存之道。美教化,便是生存之道的良方。没有美之教化,我们还能发现什么!美教化,或许就是诗意的教化。诗,是心灵的触摸。这种触摸,便是诗意。青稞便是如此,诗意的教化。
  青稞,或以糌粑,或以茶韵,或以酒香,组合成血脉流淌的文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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