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卖却屋边三亩地,添成窗下一床书。”这句话的前提是先得有三亩地,然后舍得将三亩地卖掉,然后买一床书。 此话是晚唐诗人杜荀鹤所言。杜荀鹤才华横溢,仕途坎坷,壮志未酬,却在诗坛享有盛名。据传他是杜牧妾出之子——杜牧之子,哪怕妾之子,再落魄,三亩地总是有的。或者,就算没有三亩地,也可以借“卖三亩,添一床书”来表达他对于书的痴迷程度。文人嘛,总喜欢来点儿矫情。 与一个朋友曾为这“一床书”争论了半天。朋友的看法是此“一床书”就是一堆书,或者一个书架的书,总之此“床”绝非睡觉之“床”。查了些资料,大多数人与他的见解大同小异。可是我的看法是,此“床”即为睡觉之“床”——床上到处都是书,睡觉前可以读几页,醒来后可以读几页,没事时可上床读几页,有事时亦可挤出时间上床读几页……在床上读书是一件非常舒服非常惬意的事情,因为其姿势最接近于睡眠。 书当然应该是书房的主角,否则笔墨纸砚再多,名人字画再多,书房也不能称为“书房”。但我还认为书房对很多人来说其实是奢侈品,且不说中国人的住房普遍有些紧张,即便有一个书房,又有几个人能在里面安然读书?多是书架上摆些杂志,书架前摆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摆一台电脑,没事就趴在电脑前聊聊天,偷偷菜,打打游戏,看看电影,闲暇时光就这么打发了。 当然不乏真正的读书者。但真正的读书者,却又不在乎读书的场所了。捧一本书,公园的长椅上可以读,体育场的台阶上可以读,草坪上可以读,路灯下可以读,当然,床上也可读。只要能读得进去,在哪里读书,哪里便是书房了。 并且是真正的书房。 年前随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去家具城挑选家具。朋友刚买了新居,他对我说,得把新居装修得与众不同。问他怎样才能与众不同?他答,起码得有个像模像样的书房。于是才知道,原来现在,有个像模像样的书房,就已经“与众不同”了。 这简单。也难。 家具城摆设得很豪华很逼真。我的意思是,店面被切开成很多独立的空间:卧室就是卧室的样子,洗手间就是洗手间的样子,书房当然也是书房的样子。只不过,书架上摆的不是书,而是塑料道具——一套一套的《三国演义》和《红楼梦》都是道具,虽然逼真,却是塑料模具。这并不奇怪,因为卖家具的既不会卖书,也不会弄些真正的沉重无比的书摆上书架。奇怪的是,朋友却计划将这些塑料模具连同书架一起买下。问他买这些干什么?答,回去摆上啊。我笑。原来他说的“像模像样”果真只是“像模像样”——他的书房不是用来“用”的,而是用来“看”的。书房无书,再大再豪华的书房,也不过是一间屋子而已。并且是虚假得让人反感的屋子。 电子书和网络的出现,让传统的书房变了样子。但样子再怎么办,书房里也得有书。我们当然没有“卖却屋边三亩地”来“添成窗下一床书”的境界,但至少,我们不能将书卖掉添成三亩地,然后在书架上摆些逼真的塑料道具。 这其实与一个民族的未来有关,而非只与文人和读书人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