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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子



甘南日报新闻 时间: 2018年04月30日 来源: 甘南日报
作者:完玛央金


  □完玛央金

  吃青豆子,是四季农事中一件重要的事情。
  吃青豆子的那段时间,走进村里的土巷子,两只鼻孔灌满煮青豆子的味道,土房顶上还冒着青白色的炊烟,许多人家在煮青豆子。
  吃青豆子的时候,若是家中有在城里的亲戚,家里人定要不顾露水打湿裤子,在大清早下地,摘一背篼青豆子,赶去长途汽车站带给他们。洮河岸边的人种两种豆,一种是蚕豆,这里称作大豆,一种是豌豆,这里称作小豆。在大豆还未成熟,结荚育出胖鼓鼓的豆粒的时候,摘下来煮着吃,这便是青豆子。
  吃青豆子的时节,但凡来了客人,主人家也会立马下地,采摘青豆子,招待客人。
  吃青豆子的时节,旦智带着表妹去找哥哥。
  哥哥是回乡知青,高中毕业,被父亲逼迫回到父亲老家下乡锻炼。父亲仅仅是在考虑老家有亲戚,得到亲戚们的照顾,哥哥不能吃到太多的苦。
  这时,在阿婆的坚持下,距大大(伯父)家不远处,旦智家盖了一院新房。讲是新房,不过是土坯砌墙,木头做柱的洮河岸边最为普通的住房。旦智的哥哥从大大家搬到了新房子住,立马增添了好多东西,哥哥的笛子,口琴,影集和卷边发黄了的许多书。旦智和表妹推开木板院门,院子里空荡荡的,橘红色的柱子,门窗在太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旦智不懂得有新房好在哪里,踏在还未夯平实的土台子上却从内心深处滋生了一种踏实温暖甚至自豪的感觉,这里是家了,从此,来这里,可以不住任何一家亲戚家,不用去领受那些过轻飘过沉重,过实诚过虚伪的客套,畅快自在,大摇大摆地走出走进,同时,用一种不服输的眼光看周围邻居。旦智想:这里,自己家也占一方土地了。
  在旦智和表妹抱着红柱子转圈的时候,哥哥进院门了。他完全成了一个地道的农人,裤腿高卷,胶鞋上满是泥巴,外衣敞开着,里面蓝白条纹的海军衫还显示着他的一点点城市青年味道。哥哥放下肩上的背篼,旦智和表妹看见里面装着冒尖的青豆子。哥哥说:我们煮青豆子。表妹马上欢呼雀跃起来。表妹家居牧区,生活中不缺肉,果蔬是稀罕物。哥哥平常在大大家吃饭,宿在新房的一间耳房。耳房里书,衣服,鞋子,到处乱扔,正中,生一只铁皮火炉,还没有生起火来,一把铜壶坐在上面。这么多青豆子哥哥没有锅煮,他招呼旦智和表妹把豆子从豆荚里剥出来,装到水壶中去煮。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太阳都偏西了,才剥完。哥哥往火炉里塞了旧书页和木柴,点着,用一本旧书来回扇,屋里慢慢被烟雾笼罩,旦智和表妹被呛得的连连咳嗽,眼泪直流。哥哥说,你们赶紧出去。旦智和表妹跑了出去。
  院子里皆是黄土,土台子下一片空地有行行绿影,那是大妈抢种的几垄葱和菠菜。后来旦智家院子里高大的几棵果树这时还未移进来。站在土台子上,旦智还不能想象得到她家院子后来牡丹芍药大丽花争相斗艳的情景。当然,旦智更没有体会到哥哥和村庄的乡亲们盖这个房子,砍木头,运木头,锯木头,肩背磨得血肉模糊,挖地基,垒石头,手起泡,脚砸伤的辛苦。哥哥说做堂屋的那块地,下地基的时候挖出了一口棺材。堂哥自告奋勇,纵身跳下去去起棺材。就在堂哥脚触棺材板的瞬间轰的一声棺材塌了,堂哥双脚陷进了棺材里。堂哥连喊带叫妈往上爬,被旁边的人拉出墓坑蹲在地上呜呜哭,浑身发抖。还是哥哥胆子大,哥哥说再怎么说是自己家在盖房子,哥哥忍者冲天的腐朽臭气与另外一个年轻人起出了那副棺材。棺材里的白骨自然是不能乱扔的,不敢前来观看,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的妇女们正议论着这事,她们唯恐哥哥这个城里娃把白骨撮成一堆,当垃圾倒掉。那样,全村人都有可能遭受祸殃。虽不能确定那堆白骨是谁家的先人,亵渎先人的身子,自己也是一辈子得不到安宁的。哥哥在村庄老辈男人指点下,另寻一处背靠山面朝河的庄稼地埋掉了那些白骨。想到这些,旦智脊背发凉,拉起表妹快步返回耳房,管它烟熏不熏的。
  青豆子煮熟了,拿一颗在手,咬掉尖,稍用力一挤,碧绿的仁就跳进了嘴里。青豆子的味道是一种饱满的甜糯的香味,吃起来欲罢不能。
  表妹吃了好多,连说撑死了,她又去喝水,岂知这样使肠胃更加饱胀,表妹说我出去跑两圈,她出了耳房,在土台子上跑圆圈。
  哥哥忙出来阻止,说这样会得阑尾炎的,表妹两只手抱着肚子停下来。
  谁把青豆子这样吃呢?说话的是大妈,她一手端一只大碗进了院门。大妈一只手端的是切成小块的豆面饼子,另一只手端的是炒洋芋片,她送饭来了。
  表妹一看见豆面饼子摆摆手,说:我闻不了豆子的味道了,我要吐了。她跑下土台子,跑进菜地,连连干呕。
  大妈笑得前仰后合,说:看看你们这些丫头,青豆子好吃,也不能吃成这样!她两手拍打着膝盖:不要一次吃伤了,再想吃,吃不了了!
  大妈回去了,旦智和表妹也告别哥哥出院门走到巷子里。表妹说:哪哪儿都是青豆子的味道,我受不了了,带头跑起来。旦智跑步跟上去。旦智和表妹跑出村子,村子周边都是大豆,小豆地,能跑到哪里去呢?多年以后旦智和表妹反倒更加留恋那一片接一片的豆子地。
  表妹已经有孩子了,表妹在一家饭庄打工,洗菜,端菜,机械地重复,整日没有食欲。表妹意味深长地说:还是那时的青豆子好吃,现在再也吃不到了。旦智说:你忘了你当年吃青豆子吃伤了?闻都闻不了了。表妹无声地笑了,闪着亮光的眸子还在追索着什么,这个时期,旦智老家哥哥守过的房子已由那年掉进墓穴的堂哥住了,堂哥就院子四周全部盖起了简易房,出租给学生和装潢房子的南方匠人,因为住人杂乱,院子四周污水横流。邻居们一家效仿一家,都改建扩建老房子,都租出去,豆子地无形中萎缩,最终消失了,吃青豆子,自然而然成了从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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