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二章)
那年,寒流刚刚退去,我路过的春天,并不与我熟悉。 我回头,看见牛仔蓝里的棉线,有我喜欢的乖张和血气。 那时,每一道立起的花纹都是向爱的图案。 那时语言金贵,又怎么能舍生说到哀死? 当布匹先人老去,所有的纹路,都被时间掩埋。 骨骼还在,肉身还在,只是坚硬的箭簇,如猎器,损坏了豹子身上分明的花朵。 没有清泉的山林,忽地寂静了。 之后…… 我站立,端正地摆弄鞋,如修补一副船帮。 鞋窠里的细沙,走马之间,成就了比书信还慢的缓慢。 我视这缓慢如路上的修行啊,等风吹过,我流泪的眼睛,已澄出飞鸟的走壁和行空。 之后…… 布匹里的栅栏,我曾抚马的缰绳,踏草的脚蹬,跪倒在时间的咳声里。 我醒来,腕上的碎石,一如那些空腹的马齿。 我曾深情埋头的布匹啊,破碎难抵梦里的经幡。 原来,所有的匍匐,都不过是秋霜致下的一首离歌。 我迷恋的种子,洒向来日的春风,那牛仔蓝里棉质的河流啊,可是令我忧郁的绳索? 不是所有的疼痛,都有落地的声响。 你看,那寂静的布匹,它跑进时光的里弄,就再也回不到来日的粉线和剪刀。
生命臃肿,可以不很轻便
因为喜欢一种陈设,所以坐下来喝了一杯苦咖啡。 深味的咖啡,缓慢的搅动,直至喝到一种无味。 在一个花天酒地的城市,在一个茂盛的水泥森林,遭遇一处宁静的“终南山”,是一种大音和福气。 时间哪去了,也许高密度的生活,要一个高挂的木牌,来强硬或温柔地提示匆忙而并不紧致的生活。 我不是一个钟爱咖啡的人,但我钟爱咖啡腾起的热味和香气。 我钟爱一种岛屿,排开水的淡,茶的醇,独自宛在烟火与喉舌的中央。 在这个岛上,我试着从浓重的炭火寻求瞬间的突围。 我试着艰难拔腿于泥泞的水草,到桃花夺面的两岸。 在这个岛上,我要用龟的慢激怒时间的快马。 不要在冬日的午后,拒绝遗留在咖啡屋里的秋日及私语,没有一座莲花的烛灯能消弭一个方正的黑暗。 把一切,按照咖啡溶解的步骤和速度,溶解在庞大的生命和特征里。 爱,爱到孤独和无言,恨,恨到汜泪和深渊。 在这个岛上,我尊重生命臃肿,可以不很轻便。我尊重光芒向背,咖啡像丝绸,滑向脚踝的低处。
羊只与青坡
在陕北,羊被封山禁牧,假若你在漫山的青草坡上遇见羊群,那牧羊的人有可能是一个罪人。 于是,我常常被现实的块垒击中要害,我不知道在羊只与青草之间,爱上谁,才更趋于完美。 现实之外,我希望一万里的草地供白云般的羊只咀嚼,希望天高云淡,碧草连天,而羊儿胡须柔软。 两者之间,或者多者之间,不用千里传信,春风只是一吹,就宛若口哨。 低头是一种美德,青草流泻,每一只羊儿都不喜做傲娇的将军。 相信,没有哪个,愿意将眼神在斜刺里高挑。 然而,在陕北,羊总是被挡在草坡之外,在陕北,三月的青草是羊只刚刚萌动的爱情哦,草越往上长,羊只的心就越往死里沉。 这是世界上最残忍、也是最美好的矛盾,青草没有羊只来嗅,青草的爱情就只能在春风里疯长。 我在方格的铁丝网里,目睹羊只如温柔的困兽,它们的叫声,不留余地的划破了乡村院落的宁静。 我想,羊群应该像天上的白云自由的走动,可是大地并非处处蔚蓝。 乡村的烟囱,总有深沉的雾气吐出。 山不很青,水不很秀,无法奔跑的羊群,是大地上的另一种悲愤和悲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