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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子几乎一个人就构成一个世界
——木心力的诗集读后


甘南日报新闻 时间: 2018年08月27日 来源: 甘南日报
作者:题记


  ■ 王力

  这篇读后感写于2012年9月。之所以翻出来,是想表达对优秀作家的敬意、对满天飞的垃圾文字以及不停地制造文字垃圾的“作家”的鄙夷。
                  ——题记

  一、“这本书像给我戴上了镣铐”

  这本书像给我戴上了镣铐。这本书里的雾,缠绕着我使我迟迟不能入睡
  这本书里的鱼缓缓地在一片清水里游来游去,水光盈满书页
  几个劳作的农民,被编写在一个偏僻的县份里,安安静静没有声音
  他们周围树叶哗哗作响,草叶轻轻晃动
  我躺在和这本书里的墙壁、窗户完全不同的一间屋子里睡觉
  外面雨细细地落着
  对我,这本书里的“熊熊大火”和“倾盆大雨”都是一个意思
  对我,这本书里的“农民”和“鞋匠”都来自天堂
  就这本书,给我看了云朵、湖泊,也给我看了一块块沉默、冰冷的岩石
  给我看了那么多杨树、桦树,也看了一个小镇空空的街道、阳光
  到现在,也还没有允许我离开这里,也还没有允许我
  过一种混乱的生活
            ——《一本书》

  木心力同样穿梭于一张张被拉长或者被压扁了的脸,一张张由于隐藏不住欲望而变得怪诞的脸。有时我看见他走在大街上,像刚从山岗上下来的豹子,早已收敛了内心的风暴,连身上的花纹也似乎变得温顺起来——木心力更像一个“假象”,当你写下他的名字,他早已不在你的语言中存在。他转身离开,离开你一直使用的这些“破旧的符号”。他“一个人,在幻景中激动地漫游”。(《看吧,八月》)
  我上班时会路过木心力供职的单位。可是他的第一本诗集,却在邮局起步,经过传达室,送到了我手里。我相信这种抵达才更像“真实”的抵达。快两年了吧,这本诗集一直放在我的手边,我有时拿起来,看上几页,又烦躁不安地放下。但是过不了多久,它又像一个诱惑,吸引着我再一次打开它。对于我来说,“这本书像给我戴上了镣铐”。(《一本书》)我想挣脱这镣铐,又渴望被它反复缚住。如此这般,纠缠不已。

二、他“站在了我们的语言之外”

  院子里比屋中冷了许多,星星
  在天上,静静地照着这条山沟,除了目光
  没有和这一样的了
  我找到背篓,来到草房中,放下手电筒
  一把一把地撕下填得很瓷实了的干草
  装满后背起来,走向马圈
  这时候我就是跪下,跪着走上十里,来到神前
  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刻眼前也不会变得
  更亮一些,双手也不会变得更暖和一些
  马圈里面,只有一点手电筒的光
  还是能看到那匹黑马
  一双安静的大大的眼睛
  看得出来,它已永远地站在了我们的语言之外
  站在另一个世界中
  在这漆黑,散发着马粪那种氨味的圈棚里
  像我们默写生字一样,它可能
  一直在心里默写着自己的著作
  在一个又一个这样安静的夜晚里
  但我进去后它还是和往常一样
  摔着尾巴,在低头吃草
  那么平静从容
  好像在这漆黑的屋子里
  在我开门之前,它已经把那著作交给了
  能够读它的人了
              ——《喂马》

  相对于甘南,相对于甘南的诗歌写作者,木心力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坚决地穿越过在自己诗歌地理的皮肤上抚抚摸摸的练习。他并不是抬起双脚,要离开自己置身其中地方。对于木心力来说,附着在这些词语上面的惯常思维和矫情,已经将其变成废墟,一堆无用的废墟——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进入事物的内部。他其实“没有到事物背后的院子里去散步”(《散步》),他走到事物的“里面”去了。像一块手表透明的后盖一样,他看到了事物跳动的心脏,那些秘密的运行轨迹。他从这些真相中抽出“骨头”。这些骨头,并不是木心力使用的“文学手段”,恰恰是他感知到的,这个冰冷的、支离破碎的世界,它冷酷无情又无处不在的脸庞。
  因此,木心力用“自己的语言”来书写。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为了避免孤单,而被我们共同使用的语言,以及产生这种“集体语言”的思维。他把自己新鲜的血液涂抹在纸页上,后来涂抹在电脑屏幕上;那血液里有唯一的遗传基因和生命体征,冒着蓬勃生长的朝气。有时像一团雾,慢慢消失;有时又聚拢起来,形成云朵,下起大雨。这语言的大雨中,有一种鸟儿的鸣叫,声部复杂,沉郁而苍凉——这个体生命的交响乐,在人迹罕至的心的旷野,独自进行,无人能够改变它庞大旋律的进程。
  ——他就是“那匹黑马”,把用这种语言写成的诗歌,交给了“能够读它的人了”。

三、“现实才是语言的影子”

  “从一座山上,他被赶到山下、河边,赶到小说中去了”
  语言本身就是一部分现实,包括这样的语言,包括我正写的
  你不读,但是也可能被疯子写到你房屋的墙上
  当你从楼梯上跑下来,冲出去,却只能听到无边的寂静
  疯子们已走向了海洋
  湖水在这山谷低处轻轻荡漾
  死亡是常事,它要一次次地发生,才会让一代人消失
  你在你的躯体内沉思,你能看见能摸到的桌子、窗户、树木
  仅仅这些,还不是我们语言的基础(它也没有什么基础)
  你也还要看到疯狂、昏迷、陶醉、沉睡种种存在的状况
  你要经常休息,经常,你要经常
  下午阳光那里,可能还是黄黄地斜照着房子
  太阳很热
  我们都有可能在做饭时
  不小心一铲子就把自己的女儿或儿子
  打死在那里
              ——《信》

  当下,我们往往将语言视为现实的影子和投射。但反过来会更准确:现实才是语言的影子。
     ——布鲁诺?舒尔茨《现实的神话》

  如果你读了木心力足够多的诗歌,你就会发现,在这些诗歌中,有木心力关于“写作”的很多观念。这不足为奇。作为一个自我觉醒的写作者,他一定要说出“自我的真相”。木心力写道:“语言本身就是一部分现实”,这当然是真的。不管木心力使用怎样的变异和想象来构建他的诗歌王朝,这些变异和想象都来自于侧身其中的现实。但若仅仅是对现实的模仿或者复制,文学作品就会失去它存在的理由。木心力用迷幻、缠绕、甚至荒诞的诗歌外衣,构建了比现实更加巨大的“心理现实”,它比现实更真实、更冷酷。
  在时代的洪流中,作为生命个体,怎样才能安身其中,“决定带上自己的被褥上墙,但是不翻过它,就在这墙的墙脊上躺着就行了,那既容易也很安全。”(《墙》)
  存在这样的可能吗?
  “你挡了人家翻墙的人的路了……”(《墙》)
  每个人都被现实挟裹、挤压、揉搓,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无法逃避。如果用诗歌的形式?同样无法逃避。木心力用梦呓般的、纠结缠绕的诗歌语言,纳入了庞大的现实世界的万象,但又远远高于现实。他既是书写者,也是在场者、观察者、思考者。像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一样,通过对现实想象的超越,消弭了梦境和现实的距离,使它们各为自己又相互交融,所以清晰又模糊,捉摸不定。因此我要说,对于木心力,“现实才是语言的影子”。但不管怎样,透过他营造的语言的烟幕,我们看到的,是木心力对人的“生存处境”尤其是“心灵境遇”的深入骨髓的关注。对于个体生命来说,没有比“心理现实”更为巨大而真实的存在。

四、作为“小说”的诗歌

  正如于贵锋所言,木心力的诗歌,“在细小的事物中纳入庞大的世界”。也因此,木心力在一些诗歌中采用小说的元素来叙述。无处不在的“细节”和“场景”,是使诗歌血肉丰满、并向周遭散射的重要因素,也是承载诗人某种思想的重要手段。所以他的一些诗歌,突破了惯常意义上“诗歌形式”的界限,而具有了小说的某种外形或者品质。(比如《皇帝》《象征》《采访》《日记》《看吧,八月》《姐姐》等等)木心力说:“很早以前我们的语言就是我们的肉体,但现在却已经做不到了”。(《羊肉》)这个坚硬如铁的时代,可能已经摈弃了柔弱的一般化抒情,需要写作者从颠覆诗歌语言(或者形式?)开始,进而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诗歌的叙述和小说的叙述当然不是一回事,但至少从木心力的诗歌中可以感到,“叙述”并不是小说的专利。这种叙述,让木心力的诗歌变得“缠绕”,并且相互渗透,句子之间排斥又胶结,难解难分。
  木心力凭借细节和场景,给我们还原了一个感觉和思想的诡异世界,它比现实更庞杂,更高、更远,所以更真实:迷幻的风衣里,裹藏着我们每天必须面对的尘埃。

五、“这个男子几乎一个人就构成一个世界”

  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当一个电视台的记者手拿话筒,在街道边随机采访一个男子对当地物价的看法时,这个男子突然面露凶相,一把抢过话筒,三口两口就把那个话筒吃进肚里,比吃一截黄瓜还快,之后才张口说话。可是由于他吃下了话筒,他的话既通过他的口腔传出来,也通过他肚里的那个话筒传出来,人们已经听不懂他说的话了。人们感到他说的话既像是体温,又像是回答,既像是新闻报道,又像是诗歌,既像是代表电视台,又像是代表了市民。这个男子几乎一个人就构成了一个世界。
              ——《采访》

  在甘南这个趋同性很强的诗歌地理的疆域内,木心力一个人,默默前行。和所有安静的写作者一样,只是写下了属于自己的诗歌。几年前,关于木心力,我说过这样的话:“在甘南诗坛,木心力是一个孤独的探索者。他对圈子的疏离、他诗歌作品的‘异质’因素、他在写作上的低调等等,都使得他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就我的阅读感受而言,木心力的诗歌具有先锋和前卫的品质。奇特而玄幻的想象,让他的作品有了陌生的宏阔感,也给读者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我觉得,木心力之于甘南诗坛的意义,在于他的探索,在于他的‘不同’,这也是一个诗人区别于另一个诗人的标志。”那时候木心力的诗集还没有出版,我也只是在博客上零散地读着他的诗歌,而被深深地吸引。
  作为对“诗歌现实”有着清醒认知的人,作为一个“怀疑主义者”,木心力有足够强大的心灵对抗喧嚣和浮躁。“他坚持着他隐秘的劳动,带着一把斧子/自生自灭。那不过是悲痛”。(《绿书<一>》)木心力甚至怀疑时间对事物的澄清和肯定,他写道:“这本书……或者可能还会石头般等待着下一个读者”。他其实对自己的写作有足够的镇静和自信。就像我感知到的那样,“这个男子几乎一个人就构成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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