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奇才
偌大的村子里只剩下了一只羊,就像是偌大的院子里剩下了一只漫无目的乱爬的虫子。
村子里剩下的一只羊是从屠夫手里溜掉的那只羊,它是半道上从羊贩子的车上跳下来的,它从羊贩子的车上一跳下来,就成了一只无主的羊,一只羊活到无主也算是活出了经验。
因为是无主,人人都称自己是它的主人,也都打它的主意。大伙的眼睛都盯着它,只要有人拿眼盯着它,就没有人敢打它的主意了。因为是无主,它可以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时日一长,人们都认识了它,记住了它的模样。
人们对它的称谓是村子里的那只羊,而不称它是自家的羊。
没有谁会对它起歹心,要是谁对它起了歹心,它的生命也就活到了尽头,但是谁也不敢称它是我的你的或是他的,它享受着一只羊应该享受的生活。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村子大了什么人也都有。
在偌大的村子里羊儿很寂寞。
家家户户的外院里堆着一两个干草垛,有几只鸡和一群野鸟在草垛周围刨刨啄啄,觅拣遗留在枯草里未被老鼠吃尽的粮食,几番刨啄,鸡吃饱了攒在墙根晒太阳,鸟儿便展翅飞走了。
而那只羊呢,从这家的外院溜到那家的外院,从这个草垛浪荡到那个草垛,走走停停,尝遍了各个草垛的味道。它是比鸡和鸟儿有眼光的,鸡和鸟儿看到的只是一两个草垛,而它想到的却是村子里的全部草垛。
现在的它却不像以前要为一口草料跟别的羊争夺决斗上半天。没有羊和它争夺,也没有任何的牵肠挂肚。
它知道,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冬去春来,放眼四野,满山的绿色是非常有诱惑力的,但是那样的诱惑它是不感兴趣的,因为它是一只偷生的羊,一只逃掉屠宰命运的羊,它还得时时为自己的生命而着想,在这容易上膘的季节,它不敢吃得太饱,也不敢让自己上膘,它有过让人垂涎三尺的时候,再不能第二次让人对自己有任何的想法和打算,这样想来它还真活出了经验。
有人想把它据为己有,可是它不再是哪个人的羊,它是一只闲羊,一只没人管的闲羊,它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转来转去,渴望有天能有人成为它的主人,但它不敢让想把它据为己的那个人成为它的主人,那个人看上了它的一身膘,它从那个人的眼睛里读到了贪婪。
它不能再那样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生活下去了,再那样下去真有人要对它起歹心了。
它必须混进哪家的羊群,成为哪家的羊,它看到了老敏一家人的厚道,让老敏成为它的主人。它必须尽快褪掉身上的毛,让人认不出自己。要不然那个人就要对它下手了。
它跟上了老敏家的羊群,成了老敏家羊群里的一只羊,人们偶尔忍不住要问一声,那只羊哪儿去了呢?它就忍不住笑起来,人们已经认不出它了。
它成了老敏家的一只羊。
也许,它还能在老敏家的羊群里无忧无虑地生活上那么几年,只到老死在哪一丛草丛里。
这是一只活出了经验的羊。
(摘自《民族文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