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恒君
我家有一只很旧的小马扎,放在装修时尚的家里看起来很不协调。偶有朋友来访,看到这只椅面还有一块灼烧痕迹的马扎,总调侃我这是新派混搭风。我微笑不语,心里便又想起姥姥。
我与姥姥之间最深的记忆,便是这只经常放在老宅屋檐下的小马扎。
一岁多的时候,父母发现我的腿跟其他小孩不一样,跑了很多医院也没有结果。到三岁我才勉强学会走路,但一直走得歪歪扭扭跌跌撞撞。
幼时姥姥总是一手拎着马扎,一手拽了我,走在我家屋后那条不宽的小路上。我两条腿互相磕绊着艰难前行,实在走不动了,姥姥便把小马扎支开,抱我坐上去休息一会儿。
有时候因为太累了,我不愿意走,姥姥便把小马扎放在二三十步以外跟我说:“丫,看,走到那咱们就休息。”我还是不愿意走,姥姥牵住我的手,慈祥地笑着:“我丫最听话了,等会儿姥姥带你去市场看有啥好吃的。”看在好吃的份上,我攥紧姥姥的手,开始向小马扎迈进。
就这样,七岁之前,姥姥一直哄着拽着陪着我一年四季在那条小路上锻炼走路。
七岁的时候,费了许多周折我上学了。父母工作忙,姥姥每日拎着马扎接送我,我一天走四次,姥姥却是八次。学校离家只有短短一站路,但以我蹒跚的走法加上半路坐在马扎上休息的时间,每次要走四十多分钟。路上碰到同学,他们或长久地注视我或故意瞟一眼便跑,无论哪一种,都在刺伤我稚嫩的自尊心。我央求父母让姥姥带我坐公交车上下学,父母耐不住缠磨答应了,可姥姥坚决不同意。
一个周末,趁大人们不注意,我偷拿出一盒火柴,划着火丢到马扎上。马扎的木头和扎出椅面的厚厚的背包带都很难点燃,我划了一根又一根火柴,好不容易点燃了背包带,看着小火苗越烧越大,我又害怕又高兴。
我的烧马扎行动很快被在厨房做饭的母亲发现了,姥姥气得直淌眼泪,母亲问我好多遍,我才不情不愿地说:“没了马扎,我就不用走路去上学了。”
晚上睡觉前母亲告诉我,姥姥已经腿疼很久了,她坚持咬牙步行接送我,就是为了让我每天在上下学的路上锻炼走路。
听母亲说姥姥腿疼好久了,想到自己每次腿疼到钻心得难受,我忍不住哭了。
从那时候起,我没有再提过坐公交车的要求,我们俩在那条路上走了九年。
高中距家远了,我开始住校。得益于之前那些年的锻炼,在住校的日子,我基本上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高一寒假,母亲接我回家。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推开院门,隔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片,姥姥穿着厚厚的大棉袄围着红色的大围巾坐在房檐下的小马扎上,脸上冻得红红的。
我责怪她这么冷不该坐外面,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拉住我,笑着说:“我在等你呀。”
一瞬间,我的鼻子酸酸的。
高中毕业前夕,母亲突然来学校接我回家。到家推开门,小马扎孤单单在房檐下。这几年我习惯了每一次回家,她都坐在马扎上等我,每一次我离家,她都坐在马扎上送我。
这一次她没在,我失去了她。
葬礼之后,我坐在房檐下的马扎上,眼泪狂涌出眼眶,心中空旷而又饱满。
搬离老宅时,所有的旧家具几乎都丢掉了,只有这只马扎,随着我们搬进了新家。
如今,姥姥虽故去多年,她的马扎却一直放在我家客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