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仙
雨后初晴的傍晚,和同事们出去散步。 山谷里吹来的风犹带着雨雾的潮湿,有一缕幽幽的甜香,夹杂在饱和的水汽中沁入心肺,是久违了的洋槐花香,从山坡上那片林子里飘散而来。 记忆中的槐花,印记定格在旧时的县委大院,那里有几棵高大的洋槐树傍在粉墙黛瓦的矮房旁。暮春时节,一串串洁白的槐花挂在绿意初浓的枝头,惹得一大帮孩童围着它想办法,有胆大的男孩儿在同伴的帮助下爬上去,一通攀折将槐花连枝带叶掷下来,树下翘首而望的顽童们挤作一团围抢那一串串白花,摘下后一手拿着花柄塞进口中,扪紧双唇拉出花柄,留在口中的花朵儿就成了可心的美食,快乐着他们的童年。 那群孩子中间少不了我,因为县委大院就在老街的那一头。只是,我似乎常做旁观者,参与爬树、围抢,吃槐花的机会也就不多。偶尔有同伴抢多了分给我一点,学着他们的样子尝了尝,那味儿很奇妙,清甜中有点草腥味,很特别。回家时,一进门就被母亲发现斥责一顿,说女孩子就得有女孩子的样,不准爬树呀掏鸟窝呀的学野了没规矩。正要狡赖,她凶着脸说:“你别给我说谎,满嘴洋槐花味,我一闻就知道了,五八年生活紧张的时候我跟你舅舅们没少吃……” 她说那几颗老洋槐树是旧时城隍庙边的,栽的时间外婆都没出生,后来在那里修了国民政府的参议院,解放后成了革委会,再后来成了县委…… 没想到那些洋槐树经历了这么多世事沧桑,自此槐花飘香的季节,就很少去那里了。 后来,政府倡导植树造林,县城周围的山坡上栽上了大片大片的洋槐树。四五月间,幼弱的树梢上串串槐花开始飘香,风吹过时,花香处处袭人醉。最怡人的是暮春的傍晚,忙碌了一天的泉城人,三三俩俩相伴着到河边、山坡、田垄间散步。晚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与白龙江的涛声一起舒缓着人们的身心。当然,也少不了孩童们吃花的淘气事。 有一年,夜雨后的星期天,晨睡未醒就被母亲唤起,怔忪间听她吩咐我去摘洋槐花,我睁大眼看着她不知是否听错了。 “快去,早上的花香,下过雨虫子少也干净,你捡花没开的摘来,我给你们做菜疙瘩吃。” 一听将花做成饭吃,我立即穿衣洗脸拿了菜篮就跑出去。 清晨的槐树林里,槐花带雨随风摇曳,置身清甜的香气里,似乎品尝到了槐花饭的香甜滋味,于是我劲头十足地忙起来。揪一下花,树叶上的露水就下一阵急雨,满头满身地打湿了我,湿衣中散发着槐花特有的香气,不一会儿,满满一篮白花就提在我手中。 回到家,母亲立即洗了手拣起花串,将那些全是花蕾的挑出捋下,拌了白面放在蒸笼里上锅蒸。 看看一半槐花被弃之不用,我满心不高兴,那可是我的劳动成果啊!我问母亲为什么只拣没开花的,她说开了的里面有虫子躲雨,不能做饭吃,要我将剩的倒进猪食桶里去喂猪。虽老大不乐意,但不敢违拗,磨磨蹭蹭地将那些洁白的花串倒掉了。想到抢食槐花的童年往事,入口的岂不是花、虫都有?可是我们曾经的童年还是那样快乐! 灶头飘出异样的香味时,母亲开始调制蒜泥、辣椒。揭开盖的瞬间,蒸笼中那饭团热气腾腾、香味浓浓,口水立即溢满唇齿间。母亲宠爱最小的我,给迫不及待的我盛满槐花菜疙瘩,调上蒜泥、辣椒油,看着我将腮帮鼓得圆圆的吃相,疼爱地嘱咐我慢慢吃、别噎着。 做成饭的槐花,入口后的滋味其实并不怎么样,远没有生吃的香甜,秉承母亲“食不语、不贬饭食”的训诫,我静静地吃完。母亲说生活紧张的时候,大家常常将麸糠和洋槐花、榆钱花、柳树叶、灰灰菜一起蒸菜疙瘩,在那个大饥荒的年代才有了活的命。听了,更不敢对吃食大不敬。 直到现在,槐花飘香的季节,那饭团的香气似乎还在鼻前萦绕,母亲的身影也就随即浮现眼前,犹如槐花,在不经意间触动内心深处那软软的一角。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挑食、不糟蹋食物成了我移易不了的生活习惯。 在省城上学的时候,校园附近街道两旁有很多高大的槐树。槐花飘香的时候,走过街头,那特别的香气往往引得我匆匆的步履瞬间驻足,仰起头寻觅枝叶掩映中的花串,就如看见母亲的殷殷爱意在岁月中一路投注在身,这时,我往往报以槐花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真笑靥。 都市的槐花香在市声喧嚣中少了一份纯净,最牵心的还是白龙江畔故园的花香。 一出校园,开始了为生活奔波,为工作在乡村四处游走的日子,偶尔闻见槐花香,就会瞬间失神,仿佛回到了抢吃槐花的童年,回到母亲忙碌着的锅台边。 “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槐花年年飘香,可品味的心情却是越来越百感交集。 窗外,远山上槐树林郁郁葱葱,岁月静好,花香正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