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启
麦芒是有态度的。可能麦粒不知道。麦苗虔诚地拥抱着大地,以根的方式。根从来没有想过抛头露面。他把自己完整地交给了泥土,把身段降到最低姿势,低于尘埃,低于沼泽,低于红尘,低于世俗,低于名,低于利,低于一切虚伪。
他不事张扬,常常把心事都藏在肚子里。他让所有的思想一律向下。向下是他的习惯。
那么,麦杆呢?麦杆在风中沉默着。他也不喜欢说话。直爽、挺拔是他的夙愿。杆之所以为杆,可以折断,可以破裂,但绝不屈服。这是底线。
谦卑、宽容,这是他的追求。为了给灵魂腾出一点转身的空间,他卸下了所有的怨和恨,尽量掏空自己,装下春色,装下酷暑,装下山川雨露,装下日月星辰,装下人间冷暖,装下爱……装下自己的瘦削。他把深沉让给了土地,把辽阔让给了叶子,把高远让给了麦穗。
叶子呢?叶子生性不羁,常常喜形于色。他认为自己是一面有力的旗帜,麦子的旗帜,最好的招牌。所以,任何有风的日子,他都不会放过充分展示自己的机会。由嫩芽到叶片,由叶片到筋络,由碧绿到灰黄,由灰黄到枯萎,一辈子就那么唱着跳着,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生于执念,死于得意。而麦穗却是诚实的,因为成熟。他理解麦杆的艰难。诚实的麦穗也是谦虚的,因为他知道高处危险,所以他从来不敢颐指气使、自视清高。高处固然风光无限,但也注定是孤独的。
当然,孤独的麦穗他明白麦杆的好,就像麦粒明白麦芒的好。麦粒一生与麦芒相依为命,甚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交给麦芒去打理。是的,瑞雪可以兆丰年。但也可以掩盖许多许多你不想看到的东西。
瑞雪过后,大片大片的土地上,钻出大片大片的麦苗,大片大片的麦杆举起大片大片的麦穗,大片大片的麦穗上刺猬似的长着一溜溜的麦芒。
一溜溜的麦芒啊一溜溜的刺!毫无疑问,锋与芒在一起的时候,芒用锋说话。
外向的麦芒不懂得内敛,一点都藏不住话。他崇尚实在,他不喜欢虚伪,他看不惯唯唯诺诺,他从来不吝啬自己的个性。
所以,他常常让人不舒服。所以,他也常常受伤。他知道,人们喜欢玫瑰,但他根本就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讨厌玫瑰花上的刺。麦芒是有态度的。这一点,我知道。 (摘自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