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文
雪山顶上再落下一片雪花,
半山腰的松树上再落下一根松针,
山脚下的野草再枯死一片,流向远方的河流再带走一粒沙石,甘南安详的冬天就会慢慢来临。
嗅到酒香的鹰,从闭关修炼中醒来,带着天神的谕旨飞临雪山上空……一声鸣叫,如同拉锁,封锁住河面,结冰的河面缝补住此岸与彼岸。
雪花变大变多,大地变成一页静默的白纸,所有绽放光芒的语言都寄存在一粒种子的心里,安静地等待着春风。
漏风的木门打开了。
现在,漏进来一片下午的阳光,不规则地铺了很多年的石板,油亮的表层有了些许温热的体温。穿上华彩衣服的卓玛,也积攒着一口羞涩而温润的呼吸,等她缓缓地吐出来的时候,月亮就挂在了东山头上。
那时,可以听到扎西的脚步声了,他把枣红马拴在了河边的大树上,这飞驰如风的家伙,总是在高兴的时候,喜欢打响亮的喷嚏。
当然,现在桌子上打翻的新鲜牛奶和院子外嚼草根的山羊都没有走漏任何风声。但是,那只被叫做多喜的小黄猫,站在屋顶上发现了什么,隔着夜色喵喵地叫个不停。
几片云朵掠过月牙,赶向他们约会的方向,走漏了春雨将至的消息。乱了的脚步声,想要表达出太多的东西。
春天过了,雪花还会回来做客；
天空倒腾空了,白云还会回来做客；
青稞收割了,遗落的西瓜子还会长出幼苗,它是这片青稞地上的不速之客,在日子里拉长的藤蔓像一条季节河的流程,用细小的根须伸向大地的肌理,倾听到大地平和的喘息。
压弯树枝的并非是不速之客的雪花与云朵,而是常年驻守在枝头的鸟窝里有了新的鸣叫,脆脆的,嫩嫩的,如同铜器碰撞瓷器的声音。
格桑花与青稞穗子漏出地面,宣告夏季正在赶来,不紧不慢的。
早晨的时候,还在穿着棉衣的男人,在没有觉察到春天来临时,春天已经过去了；在没有享受到夏天的炎热时,夏天也已经快要过去了。一种莫名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站在晨光中的他,想起多年之前离开这片土地的她或者他,还有从远方来了又悄然离去的她们或者他们。
收获的青稞还等在田埂上；
去年的稻草人还等在地头上；从风中落下来的鸟儿还等在路口；
帐篷里传出来的酒曲还等在马鞍上,秋风收集着梦话,从夜里赶来了,已把砂石铺底的路打扫干净,等着鸡鸣,等着天亮。
远行的女子,等待着青梅竹马的誓言,那些比露珠更加洁白的眼泪,早已寄存在了村头的河里,远来的人们在惊叹一条河的澄澈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这条河真正的源头来自哪里……秋水与月光一样凉了又凉。
青稞酿成了酒,就学会了河的流动,青稞酒不光会在身体内流淌,也会在远方流淌。酒里居住着一把火焰。人心里也居住着一把火焰。哦,放眼远望,那些好看的鸟儿,用羽翼与鸣叫缝合了这座山与那座山的距离。
远古的铜锈还附着在遗忘的器皿上；
瞌睡的骑手还躺在马背上；
能够转动石磨的水车还在刚刚解冻的河流上唠叨着古老的颂词与祈祷；
端着相机背着画板的人,还在和写诗的人一起在赶来的路上；
能够让一切放慢节奏的神仙,是否隐藏在了夜色中?夜色来临,灯光还未亮起来的时候,这一片土地上有了另一种述说的腔调,那轻轻放下马鞭的手指,会去开动远行的车轮……
后来,谁说出:能够闯过秋雾布下的巨大幻阵的人,闯不过篝火边的舞阵；能够闯过罐罐儿酒香的人,闯不过一朵格桑花儿的香……若是这种香来自于一个微笑绽放的时刻,一个人就会踮起脚尖,抬高目光,在头顶上升起一种虚拟的海拔,让充满玄幻与诗意的头颅,更加靠近梦与神居住的天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