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笛
在平原上穿行,大多是我离开故乡或回到故乡的时候,一座座村庄掩映在粗壮挺拔的杨树后面,那些杨树在道路的两侧静静矗立,不喜不悲,忠实地护卫着村庄。平原上的村庄基本都是这样,远观很粗犷,一点儿都不讨人喜爱。只有那些一步步走进村庄、骨子里融入了村庄的灵魂、血液里流淌着村庄的豪情的人,才会真正爱上平原上的村庄,才会发现它们无处不在的美丽和魅力。
平原上的村庄,每一处房屋都在俯仰天地之间叙说着时间过往里的沧桑,连接着一个安静祥和的世界,有欢笑有温情,有牵挂有惦念,有感动有憧憬。每一棵树木都饱含着无尽的希望,呼吸着村庄绵延不绝的气息,有梦想有青春,有渴望有激情,有守望有担当。每一缕炊烟都在向着天空拔节村庄的高度和厚度,都是木柴里奔跑的火苗幻化而成的力量,像轻纱笼罩屋顶,像薄雾轻抚村庄,置村庄于亦真亦幻的境地,那些晨起或黄昏时的场景令人沉醉不醒。每一处水塘都隐藏着无数条美人鱼,在柳荫下自由自在地游动,柔软的柳枝亲吻水面,一个轻轻的水漂过后,晃动一道道波光向着四周延伸,层层叠叠,起伏不定,片刻过后恢复平静,宛如不曾发生。平原上的村庄的这些情景收藏着纯真的童梦,在澎湃的时光里摇曳生辉,在念旧的心里显得异样鲜明和亲切。
声声鸡啼叫醒了村庄的黎明,让乡人勤劳的身影在田地之间翩翩起舞；声声狗吠惊颤了满天星斗,化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撒落尘世,挂在草叶的眼帘之上,上演一出又一出童话故事；声声蝉鸣将春天与夏天分割开来,春天的花香在夏雨来临之前尘封于土,滋养着村庄的灵魂,将整个夏天的热烈气氛渲染得更为淋漓尽致；排排雁阵盘旋在村庄上空,不舍的别离情绪组合出大写的“人”字,在蓝天白云下壮观极了,遗憾的是寒风嘶吼之前,它们终要声声悲鸣、振翅作别。这些无尽的想象在平原上的村庄映出一幕幕壮丽画面,告慰着土地,感动着苍生。
村庄之美是与万物相连的。春天的村庄,鲜花次第开放,盛满了温馨幽香,醉了时令,沁人心脾。庭院深处有一树梨花开放,白的像雪,一夜之间仿若退回到隆冬飘雪的季节,但它的芬芳馥郁在春风里飘荡,把整个村庄笼罩了,让好奇的孩童伸长脖颈使劲嗅着,慢慢长大。桃花舞动着三月的纷纷细雨,一片花瓣落于树下融入泥土,一片花瓣随着雨水流进小河,一片花瓣被收进崭新的课本,一个梦想在生根发芽,粉红色的梦想带着洋洋喜气、携着浪漫气息,多少年后仍是最美最甜的回忆。
河畔的垂柳被二月裁剪,如烟如丝,刚涂抹完鹅黄又换装绿色,盈盈地展现身姿,像待嫁的新娘。柳笛悠扬是村庄独有的旋律,清脆悦耳的音符是春天的号角,或长或短地响彻村庄上空,醉了无忧无虑的孩童。我们挎着提篮走在乡野的小路上,找寻冬日里就已萌动的野菜。田间地头、河坡沟汊,处处都有野菜的影子。荠菜是最好的,弯下腰和土地依偎着亲近着,一下午的时光就能满载而归,第二天便能吃上一顿美味的野菜大宴了,用馒头屑或白面蒸了吃,既当主食又当菜肴,滴上几滴芝麻香油,顿时就把味觉提升到一个新高度。奔跑在田野,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恍惚中就过去了,说是白马过隙,倒不如说是乘坐时间的巨轮向着未来满怀希望地在奔跑。
杨柳絮飘飞之时,平原村庄上空飘洒着一片片雪花,随风而落依附于其他冒着新芽的树木,给大地铺就了一层白茫茫的绒毯。尔后,高耸的榆树上挂满了一串串铜钱样的榆钱,随手摘上一把塞进嘴里,满是清香,满是春天的味道,满是季节的馈赠。再然后白花花的槐花开始登场,花期并不长,几天功夫就败了,如能赶上含苞未放的状态,它是孩童们口中的美味零食,孩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猴子一样地蹭蹭蹭爬上槐树,自顾自地吃个过瘾,早把槐树上那些冒着尖儿的刺抛在脑后,扎破皮的疼痛在咀嚼中全然忘记。那些天然的食物,在过往年月注定是孩子们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滋养着穷困的灵魂。
人间四月,千树万树郁郁葱葱,村里村外都是绿的世界,绿的树绿的水,绿的草绿的田,绿的瓜果藤蔓,绿的山河人间。妙不可言的春天,浓浓的气息在村庄流溢,不知名的野花开在河坡路边,五颜六色,灿烂迷人,点缀着乡间,装饰着乡村。阳光穿过枝叶透着丝丝光亮,枝叶下闪动着一片一片的金黄,诗情画意瞬间萌生。熏风舞动,麦浪滚滚,村外的麦田一夜之间染上金色。布谷鸟飞翔在半空,不停唱着“阿公阿婆,割麦插禾”。拖拉机轰鸣的声音响彻乡村,勤劳的乡人不分早上晚上,手拿镰刀、脚步轻快地走进原野的黎明。而我,或者像我一样的人跟在父辈后面,踩着他们走过的印记,也在原野上撒着汗水,虔诚地将一粒粒麦子收割运送到打麦场上。夏种更是累人的事,玉米大豆高梁芝麻花生绿豆需要借助一个个挖好的土坑掩埋各自的理想,在温润的屋子里酝酿希望。
夏雨是季节带给村庄最好的礼物,麦收过后到处都是层层浮尘,就待一场雨落下好好清洗这个世界。或中午或傍晚,先是阵阵狂风裹挟团团乌云,霎时间整个天空暗了,村庄处于混沌状态。一声声炸雷从远到近,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豆大的雨滴砸下来,片刻功夫就在地面上形成无数小溪流,奔向村中的池塘,奔向村外的河沟。雨过天晴,彩虹闪现,村庄一下子干净了,蔬菜上残留的水珠紧紧抱着蔬菜的边角,生怕被风儿吹落尘埃。偶尔雨后会升起太阳,且温度飙升得很快,落雨丝毫未能减少暑气,只是田野里的禾苗张开干涸嘴唇使劲地吮吸,尔后变得异常水灵。可爱的还有菜园里那些闪着绿油油光彩的青果,黄瓜、西红柿在枝叶间露着小脑袋,和人的眼睛捉迷藏似的,没有风吹很难看到它们的藏身之所。特别是黄瓜,长势喜人,可爱极了,一夜之间变大许多,每天都会产生不同的视觉冲击,人们每天都会看上几眼。采摘一根黄瓜用井水泡上一阵子后再放到嘴里咀嚼,凉丝丝的,那一股清香在唇齿间游走,让人久久舍不得咽下。
炎热的夏天是在知了不知疲倦的叫声中逝去的,是被一场接一场的雨水淹没掉的。村庄依旧被团团簇簇的绿意环绕,树木庄稼、蓝天白云,单调中蕴藉着秋天的风采。九月不期而至,满地金黄再现,棉花的洁白掩映其间。平原上的村庄里里外外又热闹起来。从短袖到秋衣,温度在不断降低,可乡人的热情丝毫不减。最是一年好收成,圆圆秋月最晴明,收了秋种了麦,繁忙的一年才算到头,庄园里飘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那是满足喜悦,也有期待憧憬。
天气越来越凉,大雁一队一队地飞过村庄上空,盘旋几圈后便消失在茫茫天际。平原上的村庄的冬天显得单调,落叶乔木光秃秃的,村庄的守护神杨树伟岸的身躯上悬挂着一个个鸟窝,唯有房前屋后的竹林保持着青春容颜。大雪封门之后,麻雀在屋顶和村庄徘徊,觊觎着挂在墙壁上的玉米,伪装起来的稻草人也不能阻止它们。屋顶白了,原野白了,道路白了,村庄安静得像熟睡中的婴儿,原野上的麦子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所有的人都在祈祷,衷心祝愿来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时光兜兜转转,岁月无法回头,平原上的村庄静静屹立着,一年又一年,春风吹过脸庞,夏雨淋湿记忆,秋月牵手浪漫,冬雪涂抹春水,似清泉冰凉,如烈酒醇厚。四时轮回改变不了村庄的格局之美、旋律之美,把平原上的村庄定格放大,植根于心灵,萌生于生命,我们的有生之年也就有了精神皈依,有了绵长回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