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厚全
一眼老井,如果再没有水桶和它亲近,它会惭愧,会用荒草遮住自己,小心包裹起自己的清凉和甘甜——像一个患自闭症的人宁愿孤单。
乡村老井,多年也不说一句话。家家户户挑水担子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叫唤,就是它曾经的欢畅咏叹。乡村老井,多年也不挪动一步,可它熟知,从前庄户人家的家长里短、喜乐愁烦。妇女们在它身边择菜浣衣,孩童们在它身边嬉戏追逐,男人们也喜欢在劳作间隙,聚在它身边歇歇身体,抽一袋旱烟。老井像慈祥的祖母,只是默默地注视、聆听,有了想法也含进肚里,只在水面泛起一层微澜。
收完一季又长出一季的庄稼,家家户户园子里的蔬菜,天旱时哪一棵不曾被老井滋润过浇灌过。婴儿落生后品咂的第一口人间甘露,老人临殁时润唇的最后一滴尘世清泉,一代又一代村民,谁不是喝着老井的水,把这卑微而又不凡的一世走完。甘甜的老井,就是一个村庄最大的福气和最尊崇的神祇啊!然而,如今它却走向暮年。
一眼老井,出水和从前一样旺盛、甘甜。现在,却再没有村民围着它唠着家长里短,也没有挑水担子吱吱呀呀的叫唤。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院子里打了高压井,老井已失去了从前不可或缺的重要性。年轻的男人、女人们都出外打工,村里剩下的只有老年人和留守儿童。老井,现在只有圆了缺、缺了圆的月亮,以及天天升起、落下的太阳和它做伴。
不过,总有那么一天,被它哺乳过的哪个子孙,在出外闯荡多年后返回故园——他们走时还是少年,归来却已经白发斑斑。归来的游子们趴在井沿上叫一声祖宗,老脸热泪纵横,便听到老井似乎也在声声唤着他的乳名。
一眼老井,保留着一个村子所有后代子孙的记忆档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