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小忠
在这样的破房子里,倒是睡了个从未有过的安稳觉。院子十分明亮,阳光照在半掩的铁门和陈旧的墙皮上,新鲜且安静。喧嚣被阻隔在外面,这个小院子在他心中,立刻成了一个完整而光明的新世界。 院子里没人,小草绿个莹莹,草尖上的露水早已干透。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屋里。突然,他感到屋子阴冷黑暗。一麻袋牛粪立在铁炉旁边,似乎在嘲笑他。铁炉子生牛粪火的确不是容易事,对长期待在画室里的他来说,越发难。折腾了半天,房子里散满了烟。牛粪在铁炉里依然没有燃起来的意愿。他奔到院子里,弯着腰,流着泪,不停地咳。 太阳快到头顶了,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全身心扑到画布上去了,可他一直没有画出属于自己的作品来。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就是没有画出大作品来。妻子怨声连连,倒不是要反对他画画,而是抱怨他在这上面浪费了太多时间。艺术的因子太少了,再多努力,也只能成为一个画匠。妻子的话在他听来,完全就是巫婆的诅咒,或是仇人的刀子。 草地上开满了各种野花,花间蜜蜂飞舞,蝴蝶蹁跹,大头苍蝇蓊郁。为什么要出来呢? 仅仅是为完成一幅大作品吗?他想,不完全是。为了逃避吗?到底在逃避什么呢?他找不到理由。 阳光一直在走动,他一直没有调整好心态。他想给她打个电话。 贡巴是个风很大的地方,几乎没人,只有一家旅社……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或者才准备好好渲染一番,她却说,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依然很有耐心地说,这里有很美的草原,有像蘑菇一样的帐房。 她的语言依然冰冷,那就别回来了,免得看见就烦。 他的耐心渐渐消失着,这次应该能完成一幅大作品。 她的话语里开始有了冷嘲热讽,都说了几百次了,有意思吗? 他有点忍不住了,啥才是有意思的呢? 她也尖刻起来,画匠就是画匠,还要端个大师的架子,有意思吗?洗脸了,别浪费时间。 他真来气了,一天到晚洗脸,不浪费时间? 她爆出粗口,没有余地,不洗行吗?都让你放的屁给熏黄了。 他无声无息挂了电话,骂了一句——低俗。 这个院子太静了,他有点接受不了,甚至有点寂寞。要在这里完成大作品,就要习惯寂寞,接受寂寞。但他有点难过,无法自持,同时也感到羞愧,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她变化太大了,每天沉迷网络——聊天、游戏、购物。家里堆满了垃圾,就是不给那些画框一个立锥之地。她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不过他能想通,谁能逃过时光的改变呢。 他画过城市的乌烟瘴气,也画过各种形色人物,包括她的身体,终究还是裹挟了造作与矫揉,这不是他想要的艺术,也不是他追求的目标。这次出来实际上是没有计划的,就像突然在贡巴停下来一样。别人或许不信,但他自己知道,甚至出行前他的穿戴,他自己也不想弄成那样,却偏偏就弄成那样了。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