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桐
昨天中午梦到你了。
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小院,一树梨花开得正盛。我站在树下,出神地望着阳光照耀下的梨花,橘黄的阳光穿过晶莹洁白的花瓣,在另一面投下一小块阴影。就算在梦里,我的鼻尖都能闻到那淡淡的清苦香气。我其实睡得很浅,清楚地知道,我是在做梦。那小院实在太美好,我不愿醒来,想再多停留一会儿。
突然满树的梨花落下来,我很惊慌,一回头,你竟然站在我身后,我的心安宁下来。跟以前一样,穿着你喜爱的花衬衫,嘴角微微抿着,就那么站在那儿,沉默着,静静地,看着我微微地笑。你还是那样坚实,温厚,身材高大,是疾病还未侵袭你的样子。梦里,我居然知道是在梦里,知道你已经不在人世,我不敢像小时候那样扑进你怀里,我甚至不敢出声不敢呼吸,怕惊扰了你。眼泪顷刻间就堆满眼眶,我轻声问:奶奶,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在梦里唯一一次那样近距离地靠近你,我竟将你看得那么清楚,你眼角的皱纹,耳垂的环痕,袖口的磨花,都是你日常的样子。只是那一见,丝丝缕缕的疼又爬满心间。奶奶,你是在提醒我吗?我从未忘记过,你也从未离去过。
我大概是太想你了,奶奶。以至于提笔泪水就将墨迹晕染。其实我很久没有想起过你了,奶奶,平常的日子我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一直在努力地学习生活,想给自己一个满意且坦荡的未来,我过得充实快乐,没有波折,你走后的日子我似乎并没有多少悲伤,可一旦谁提及你或者偶然因着某些事物想起你的时候,我的喉咙就会发紧,就像嗓子里有一根细线提着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奶奶,如今我再寻你,便只有那一张张静态定格的照片。你早已化作尘土,归于大地,但我宁愿相信你化作了天上的星星,就是我抬头就能看见的离我最近最亮的那一颗。我每天朝向天空,祈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喜乐安好,而你也同样以独有的方式默默庇佑我。
这是新的一年,亲爱的奶奶,你离开已经快三年了,我似乎已经快触摸不到你留在世上的痕迹了。你的房间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你所有的物品也已经不见踪影,你的衣柜里已经挂满了别人的衣服。奶奶,这不是我能接受的,不管在理论上我多么理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爷爷有权利追求他的幸福,可我感情上没法接受。
那个家是我一年级的那个暑假,爸爸妈妈和我帮你和爷爷一起从那个小院搬进来的。窗帘是妈妈带着我去那个巧手阿姨那儿精心挑选的；爸爸知道你喜欢漂亮,特地定制了一面宽大的穿衣镜；还有沙发、茶几、橱柜,都是你喜欢的浅色实木,还有厨房,台面是你喜欢的浅绿色,那些大大小小的锅具刀具都是你喜欢的,你曾经用它们做了那么多美食。我小时候以为奶奶的厨房是一个魔幻世界；周末假期我都会赖在奶奶的床上。夏天的傍晚,吃过晚饭,奶奶会拿着蒲扇和高高的马扎叫上我一起出去散步,遇见热情的邻居说:“大孙女来了?”奶奶就会露出很满足的笑意:“嗯嗯,吃饭了?走走呀!”
奶奶,你那么热爱生命,可病魔还是没有放过你,你在这个房子里才过了十年,你养在阳台上的玻璃海棠还开着,可你却不在了。我没有办法接受一个陌生人住进来,我开不了口叫她奶奶。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唯一的奶奶,她身材高大,言语不多,她给我做最好吃的饭菜。她的名字叫姜立秀,生于1951年,卒于2018年。
奶奶,我曾经试图调动身体里所有的细胞去感知你来到过这个世界的痕迹,最终寻觅到的,还是我幼儿时的那个院落,那时我觉得那个院子好大,那棵梨树好高,奶奶永远不会老。梨花开的时候,满院子都飘着香气,你有时候会摘一朵带着绿叶的别在前襟问我好不好看,我踮着脚尖吵着要你抱起来也要摘一朵。
奶奶,如今,我想只有我像那棵梨树一样记得你,记得你在那个小院里的每一个细节,记得你二十岁就远嫁到这个家族奉献了一生,你一定也感觉到了,奶奶,你是懂我的,不然你怎么会选择在阳光里在那棵梨树下让我见到你,你看着我惊喜、幸福、温暖,流泪,听我静静诉说这像爬山虎一般缠绕进我心间的想念和疼痛。
一阵轻风吹过,梨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那是你在传递思念吗,奶奶?当我在这世间真诚又强烈地怀念你时,你一定是感觉到了。
你虽离去,但从未走远,奶奶,我一直都站在这里,长久地怀念着你,这种思念与疼痛不常表现,但它一直都在,它不强烈,却绵长；它不频繁,却与我血肉相连。我亲爱的奶奶,如今,我长高了,伸手也可以摘到梨花了,我的思念与梨树一样深深根植于这个小院与它长久地共存。终有一天我也会离去,但愿这棵梨树还依然站在那里,见证我们共同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有一种悲伤,是你义无反顾,变成我身上的光。
奶奶,每当我想起你,不只有再也见不到你的悲痛,还有你寄予我的独属于你的深厚又质朴的爱,不多言语,用最简洁的话教会我许多人生哲理。你的隐忍,你的理性,你难得的温柔,你看透一切却不从计较也从不絮叨的平静,这一切都印在我的血液里。
我大概是太想你了,奶奶,以至于无论是谁什么时候多少次提起你,我都忍不住落泪。
那树梨花依旧按时开落,那些飘落的花瓣都是我想念你的泪滴,风起的时候,奶奶,你是否感受到我在想你?
你还好吗,奶奶,你是否再无病痛,健康无忧?
你能看得见我吗,奶奶?
我很好。
就是很想你。你要多到我梦里来啊,奶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