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
从夏到秋,只要天气晴好,我们就会去合作市郊的当周草原。 当周草原风景区位于合作市郊南山脚下,是甘南的一大特色旅游景点,且不说景区内碧草如茵,风景如画,单是那清爽洁净的空气和原始森林间绵延而上的千里栈道,既是天然氧吧,又是户外休闲、健身的好去处。 早晨带上水和便当,踩着露珠走过蓝蝴蝶般纷飞的马兰花丛,看云朵在暗蓝的当周山顶打着花苞,雀鹰在高空盘旋,心情也随之轻快。上了栈道,视野更是开阔,放眼望去,连绵的山峦好似被风抖动的绿丝绸,金露梅盛开的山坡匍匐金黄,天地辽远,胸怀坦荡。于是,关掉手机,关掉与喧嚣尘世的联系,放逐自己在林间草海,直到太阳西斜。 黄昏时,另有一番风景。黄昏是牛羊归圈的时刻,肚腹圆滚滚的牦牛悠闲地甩着尾巴从四面山坡回到自家区域。它们在马兰花丛中或立或卧,嘴巴不停地磨合着,水汪汪的眼睛平静地望着谁都猜不准的地方。它们的主人便坐在在木栅栏外的人行道边卖鲜奶。“是真正的鲜奶哟,你要几斤?”藏族阿姨会牵过一头牛来现场挤,热乎乎的鲜奶用洗的水灵灵的纱布过滤一下才卖给客人。 卖鲜奶的都是景区对面知合么村的牧民。靠着卖鲜奶,他们盖了楼房,买了小车,送孩子去省城上了学……但是,才让大叔说“卖鲜奶好是好,但怎么能比公家的政策好!”他告诉我,这几年扶贫政策好,知合么村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家家户户盖了新房,铺的新路像滑溜的黑缎子,村子亮堂得像一面镜子,买私家车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他说他的两个孙女都送到市里读高中了,没文化,以后做什么都不行! 才让大叔家有十几头壮硕的牦牛,从春末到深秋,他几乎每天在道边卖鲜奶。从山上数,他是第一家,从城边数,他是最后一家,位置不好也不坏,但容易记住。 他的老婆梳着两条松沓沓的辫子,每天围着沾满奶渍的大围裙,拎着小铁桶蹲在牛身边挤牛奶。挤牛奶时怕牛突然撒野,用一条麻绳系着牛蹄子。知合么村对面就是广阔的当周草原,牛有吃不完的草,大叔有卖不完的鲜奶。他老婆话不多,眼神却透着一丝强悍,你耍调皮,她双眼一瞪,会让你泄掉一半的气。才让大叔话多,照他的话来说,他做销售很适合。 他的话真的很多,他会在十步之外就开始热情招呼人。记得去年从栈道下来,下起毛毛雨,无意中路过卖鲜奶的摊点,他问我,牛奶要不要?我表情冷漠,轻轻摇头。一位刚刚买了他家牛奶的阿姨提着一大瓶与我擦肩而过,她说“这牛奶真正儿好!”看老阿姨那么赞,我想尝尝,于是又折身返回去,大叔老远就笑了:“怎么又回来了?”他明知故问。 我用买的鲜奶做了一盆酸奶,超好吃。当时才让大叔和他老婆听我说要做酸奶,问我会不会做?我自信满满说会呢。他有点不相信,反复嘱咐牛奶的温度相当重要,他老婆还提着小铁皮桶,里面是刚挤的热奶,非要让我用手腕试试,她说:“就这个温度,刚好。” 一斤鲜奶六元,我每次买三斤,偶尔五斤,最多一次是八斤。大叔每次收了钱,硬要退给我两元,他说是我和娃的公交车费,八斤那次,我想砍个价,让他优惠五元,他却优惠我八元,我说太多了,他说,不多,一斤优惠一元。我说,优惠五元就行了。他说,那就七元吧,两元钱你和娃娃坐公交。大叔给顾客倒鲜奶有个习惯,非要把牛奶灌得溢出瓶口,他说:“瓶子不满,人心不满。” 上次去买牛奶,发现他戴了一顶卡其色新毡帽,我说:“这帽子不错。”他掌心握住帽顶,轻轻脱下,让我看里面的标签。看他那么稀罕,毡帽质感又好,不用看都能猜到一定是仁多玛村的“诺乐工坊”做的。听我这么一说,他就乐了:“就是诺乐的”他说:“998呢!”我说:“一千块钱头上戴着呢,你看你幸福不幸福?”他呵呵大笑,说:“幸福,幸福。” 最近,大叔与时俱进,把二维码挂在奶桶边,开始微信收款。上次我因为手机没电了,三斤牛奶钱欠了半个多月,前天专门去买鲜奶,顺便把欠才让大叔的十八块钱还了,我开玩笑问他:“你该不会以为我欠了牛奶钱就溜了吧?”他说:“三斤牛奶钱我都不相信你,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付款时我看到他的微信名叫“永远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