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心
我奶奶今年九十岁了。
她的两只耳朵重度耳聋,要凑近了喊,才能听到。她的膝盖有骨刺,不能走太多路。
她一辈子生活在上海的郊区,听不懂普通话,只能说上海郊区的土话。
对了,她还不识字。
因为奶奶听力不好,打电话给她时,我会特意用手遮一下下面的送话器,因为这样,电话里的声音会大很多。
如果有人对她说话,奶奶只能“啊?啊?”地反问。她问得多了,别人就不耐烦了,比如我爷爷。
至少在外人看来,我爷爷对我奶奶的态度特别差,经常凶她。
奶奶胆子小,害怕,就找了一个诀窍,就是“嗯,是的,是的”地回答。
但她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她每天在家待着,自己有一个菜园,种一些野菜,到了中午,就坐下来看电视。
她不识字,看不懂电视屏幕下面的字幕；她听不懂普通话,就不知道剧中人在讲什么,只能看一看画面。
所以,我奶奶看得懂的只有一类节目,就是很多人嗤之以鼻的跳水闯关节目。
她看到有挑战者被机关打下水,就特别开心。爷爷不喜欢看这类节目,就出去打牌。
下午,我奶奶做饭,爷爷回来,吃顿饭还挑三拣四,骂骂咧咧。
我为此和爷爷沟通了好几次,但没什么用。
有一天晚上,我回爷爷家,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来开,我以为两个人都睡了。
于是,我就趴在窗边确认,看到电视机开着,里面播放着电视剧,爷爷正在我奶奶耳边解释电视剧的剧情,在她手上比画。
小老头人前凶巴巴的,没人的时候,却轻声细语的,像在教一个小学生。
后来,我才知道,他大声说话,是希望奶奶听见。
我们表面上很关心奶奶,对她“友善”,其实很多话到嘴边都吞下去了。因为在潜意识里,我们认为她听不到。
只有这个小老头骂骂咧咧,甚至有时候恼羞成怒。因为他想要她听见。
说句实话,两个人如果百年了,我希望奶奶先走。
如果爷爷先走了,奶奶就只能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她看不懂电视在演什么,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走两步膝盖就会疼,也走不远。
本来她的世界就很小,如果爷爷先走了,她就什么都没了。
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体验?
我觉得,爷爷奶奶最初在一起,可能不是因为爱情。但是,他们相处五六十年后,多少会发生点化学反应吧。
我爷爷不喜欢看跳水闯关类节目,但偶尔打牌也会爽约。等节目开始了,他也会叫上我奶奶,两个人一起看。
年轻人谈恋爱大体也是如此吧。
有好吃的东西,第一时间给她吃；有好笑的笑话,第一时间讲给她听；有什么糗事,也希望她来骂骂自己。
人生这场冒险,就算是些边角料,你都想双手为她奉上。
我想,真心喜欢一个人,你会微笑着成为他的嘴巴、他的鼻子、他的耳朵、他的眼睛……因为你就是他。
(摘自微信公众号“知乎日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