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奇才
站在城墙上,在瑟瑟的微风中,踩着斑驳润滑的泥雪,望着一马平川的城外,旷野里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的耀眼眩目。几只野鸡在雪地里甩着长尾巴旋来飞去,寻找着覆盖在雪被下的吃食。冬日的远村少了历史的风烟,只是潦草、斑驳、孤寂、无序的存在着,有气无力地飘荡着缕缕炊烟,有了几分生机,更像守卫卫城的士兵,有着几分坚硬和刚气。城内零零落落的高大白杨树,在高楼大厦的掩映中显得干瘦、老荒、寥落,直直地展示它们的年轮和经历过的那些风与火的岁月。大街上拉土的牛车缓慢走过,叮叮当当的古老牛铃声响彻穿梭在无人的空巷,空灵清幽、悦耳动听,多了一份历史的沧桑。只是有点担忧,这古老空灵的牛铃声在洮州大地上还能存在着响彻多久呢。 一声粗壮而悠扬的洮州花儿扯着长调徐徐飘进了耳朵,这是久违了的山野的声音,花草的声音。在十几年前的洮州大地上,男男女女出来都会哼唱几句花儿的,就是不会唱花儿的也都会说几句,用花儿来表达难以诉说的难肠。可现在许许多多的人已经不会唱花儿了,流行歌替代了花儿的对唱。在这温烈的冬季里,能听到花儿,实属不易。大冬天的在山野里扯开嗓子唱花儿的人那一定是一个孤寂、无助、落单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那无人的旷野里扯开嗓子吼几声,排解心中的郁闷和不快,也多多少少带点古老的味道。 让我们还是走进洮州的江淮人家吧。一路走来,一个个的村子,不一样的布局,一进一出一芡套的平房,掩映在房前屋后的白杨树、柳树、李子树和杏树中间,便有了江南水乡的味道,要是门前再有一条小河在春季里缓缓流淌起来,那定是另外一番景象。屋前一般是空旷的打碾场,在白天空闲时,便有一群年轻的回族或是汉族媳妇们围坐在碾石上,或是自带的小木凳上,带着江淮吴语的浓浓韵味,互相诉说一些家常和往事,或是争先恐后地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时至晌午,有一小儿从大门的偏门洞里蹦出来,喊道;“娘!阿婆让你喊上婶子们,叫吃晌午来呢。晌午阿婆做好了,是拿手的铁锅粑,端放到堂屋炕桌上呢。”孩子的娘招呼众人去吃,竟无一人去吃,便推辞着哗地散了,扭着婀娜的腰肢,迈开急促的步子轻快地走了。她们走开时,汉族媳妇们头上的银泡和鬓花在阳光下熠熠闪亮,把原本就水灵漂亮、婀娜多姿的人衬托得像仙女下凡似的;回族媳妇们头上的纱巾倒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只是缺了一些江淮的水色而已。她们的衣摆刚好齐膝,端庄大方,不拖泥带水,这和江淮无异。只是在这青藏屋檐之下,缺了一分水色,一分温润,不然和江淮真有一比。600多年的洮州生活,江淮移民后裔们娇嫩的面容变了,变成了青藏高原的红褐色。带着江淮吴语的浓浓韵味的语言也在流传中和当地人的语言互相交融,互相借用,形成了独特的洮州方言。你带着洮州方言,到了江淮一带的乡村,不用绕舌,更不用鹦鹉学舌,也能和那里的江淮人心情愉快地交流一番。心与心交流着,此刻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拉近了洮州和江淮的距离。然而600多年来对想象中江淮水乡老家那种蚀骨的思念,使得他们竭力地保持着先人的一些服饰习惯,没有和当地人形成融合,顽强保留了江淮人的痕迹,留住了一些念想和记忆。回到十几年前,走在洮州任何一地的大街上,洮州的汉族妇女,服饰打扮极具特色,和江南女子的打扮毫无二致。未出阁的女孩子纤秀温婉,身着浅蓝色齐膝长衫,散腿裤子,足穿绣花鞋,梳独辫或者双辫。而称之为尕娘娘的那些出嫁了的媳妇们则面容娇艳,含羞顾盼,明眸善睐,头梳大髻,戴银饰镂花压鬓,发髻插满银泡,耳戴叮当作响的银饰坠子,发插流苏步摇。头顶双折对角花头巾,穿浅蓝色齐膝长衫,下穿撒花裤子并绑裤脚缠腿带,脚蹬鸳鸯戏水或是花色艳丽的绣花鞋。若逢赶集或庙会进城,身背精致小背篼,臂挽一精致竹笼。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婀娜多姿,款款而至,像走在江淮的某一小镇或大街上,再要是有那温润的小桥流水陪衬着,一抹蓝天下的洮州确也不亚于江淮。平面红石铺就的古巷里,几位少女穿着鲜艳的衣裙飘然而至,说说笑笑,那浓浓的江淮吴语让来人仿佛置身于江南某地,又恍若古典诗词中的江南意象,让人留恋激动不已,遐思向往不已。 金陵的血脉生生的印在了这些后裔们的血液和语言里,也印在了这些后裔们的故事里。走在偏远的山村里,随便拉住一个人一问,你的祖上是哪里人,他会自豪地告诉你,我的祖上是金陵人。只要打开了话头,他会滔滔不绝地给你讲下去,讲出一个个洮州人的故事来,不仅是明仁宗贵妃麻娘娘的故事,而是要讲上三天三夜让你听不完也听不烦的故事来。要是那个作家到了洮州,听完了洮州人的故事,他一定会在洮州的那个乡庄里住上几月甚至几年,把那美丽动人的故事一个个地写出来。其实,洮州人是活在久远而新鲜的历史故事里。但说白了,洮州人的历史是一部活着的移民守边史和奋斗史。 (节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