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
(节选) 和小艾赶到美仁大草原,太阳还没有出来。风在无边的草原上狂卷,似乎告诫万物——夏日的风绝不比寒冬温柔多少。群山一动不动,铁青着脸。寸许长的草尖顶着沉重的露珠,摇摇晃晃,最后弯了一下腰,啪的一声,颗颗晶莹的露珠掉在地上,碎成一片湿润。草原被寒冷包裹,静谧无比,令人悸动。天空辽远,空旷,和群山连成一片,天地间的距离突然感觉缩短了许多。 这时候,从某个遥远的深处传来一阵清脆响铃,铃声轻柔有力,落在寂静的草原上,让草原更加静谧起来。一会儿,便是与之相呼应的一大片嘈杂声。没有看清嘈杂来自何处,绵密而奔跑着的浓雾又将天地变成了混沌一片。 风突然停了。整片草原冷寂无比,浓雾包裹着湿气,肩上的包变得沉重了起来。我们将包从后背移向前胸,并将双手捂在包之下,谁都不愿开口说话。 时间绝不会因为我们于之对抗而停滞。四十多分钟后,浓雾渐渐散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在花白相间中缓缓呈现了出来。太阳的光线越过我和小艾的头顶,斜斜射向身后无垠的草原。从黎明的瑟缩中可以稍作舒展了,小艾搓着双手,大声说,太疯了,这里的日出不但和其他地方没有区别,而且还是无边的冷库,再也不信你的话了。的确,我早就想到清晨时分草原的寒冷。无法改变的事实是,身居海拔三千多米的青藏高原的东北部边缘地带,说不寒冷就是自欺欺人,是妄自尊大的吹嘘。 眼前的草地渐渐清晰起来了。浓雾在群山间缭绕,在更遥远处的草地上滚动,一小时后,整个草原亮起来了。我专注于草地的开阔与静穆,一声尖利的鸟鸣却划破了草原,接着便是一大群鸟儿,它们似箭簇一般从头顶过掠过,又如箭簇一般落在遥远的草地上。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鸟儿应该是云雀吧,或者干脆依当地人的叫法——上天雀儿,它们在草地深处生息繁衍,也在成熟之际的青稞地里哺育子嗣。夏日清晨的草原上,这么多上天雀儿嬉闹,也是第一次见到。是我们惯于操心自我幸福,而忽略了鸟儿们的作息。牦牛和洁白如雪的羊群也亮起来了,草原被各种颜色点缀着,成了热闹的无边际的舞台,黎明前的沉寂和荒凉不见了。尽管如此,夏日的美仁大草原上,牧草只有寸许长,植被浅薄之处黑土层依稀可见。 美仁大草原在甘南州合作市东侧,是合作最大的草原。和其他草原不同,这里是青藏高原上特有的高山草甸草原,没有概念之中草原的平坦,它由大小如锅盖一般的草甸连缀成片,辽阔而雄浑,独特而迥异。重点保护植物红花绿绒蒿遍布四野,草甸之中,土层罅隙之间野花竞相开放。 红花绿绒蒿是这片草原上的佼佼者。花葶从莲座叶丛中生出,微微下垂,花瓣呈椭圆形,颜色深红而炫目,如丝绸一样,令人迷醉。它们占据着大半草原,远远望去,像一面面鲜艳的旗帜。“我发现了它,我的红色情侣,它生长在灌木丛中,仿佛要我验证它的身份。”英国植物学家爱尔勒斯特·亨利·威尔逊曾如此感叹过。实际上,红花绿绒蒿在甘南草原上从来就没有缺席过,只是我们住惯了草原,看惯了各种各样的绿绒蒿,也深知这片草原的优良与富足,因而觉得那个叫威尔逊的老外有点矫情了。 除了绿绒蒿,这片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山草甸草原上还有莎草科、苔草科、蓼科、菊科、毛莨科等许许多多的耐高寒植物。生态环境的优良与富足带给我们的除了宝贵的财富之外,还带来了口福。美仁大草原不但是野花的天下,还是野生食用菌及山野菜的基地,酥油蘑菇就是菌类中的极品。每年七八月,当地牧民都来采集。此菇呈金黄,色如酥油,味甘肉瓷,能生血养血,补脾健胃,还能化痰理气,滋阴益阳。 我们领会自然的特征与对艺术的观察是一样的——一切从最美好的东西开始。我们的这种观察在具体实际的生活中不断完善,一直发展到堪称完美,然而却无法抵达满足。虽然如此,但我们对这片草原的认识似乎才刚刚开始。这片草原或许来自遥远的冰川时代,在亿万年的进化中,它们丢弃了不利于生长或无法生长的菌丝。时至今日,它们的进化却为我们的日常生活与改善肠胃提供了基础条件。因此,在短短的七月中旬与八月上旬之间,牧场密布的广阔区域里,它们加速成熟着,只到菌膜破裂,孢子飘飞,直到那些孢子散落于潮湿阴凉之地,再次形成一圈蘑菇的大家族来。 小艾对此非常了解,他曾将酥油蘑菇的孢子带到阳台上,只是可惜,阳台上根本不具备生长条件。三番五次,后来他也泄气了。小艾在草原站工作,对草原上的一切很熟悉,可他的专业素养却十分“糟糕”,总是想着在阳台上种植一大片草原来。但我却很佩服,因为他对草原上各样的物种都能说出你不知道的条条道道来。 小艾说,甘南草原上还有几种特别珍贵的兰花。我听了之后,再也按耐不住了。美仁大草原以前是一片开放的草原,随着禁牧政策的深入与游客的不断增长,再也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我们只能站在公路上,最大程度的接近,也只是踏上伸入草原不足二百米的观光木板桥。二百米的距离实在太短,难以寻觅小艾所说的那种兰花。于是,夏日的黎明之前,借草原日出之名,我们抵达这片草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