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垅
洮砚
九百年梦醒一回,只为呈现一方壮丽的山河。 卓尼寂静的喇嘛崖:伸入河底的时光陡峭无边,任凭穿梭其间的鱼群不分昼夜,往石头里运送浪花和卷云。 在中国不能再小的一个村庄,炊烟升起,六畜兴旺。 一双布满老茧的雕琢之手,剥落日月的锈迹,正赶着万卷诗书,从淡淡的墨香里走出来……
达拉民歌:肖央
一幅画,是以月光来装裱入框的。 一个夜晚,是从一首达拉民歌开始传唱的。
山间修好了小路,溪流上架好了石桥,手捻的羊毛线越来越长,红杆绿叶的荞麦就要开花。 ——等木楼上垂下携有体温的织带—— 一站就是上百年的那个人,就是另一个你我。
荞麦
旺藏寺在傍晚的钟声里打坐。 不远的山坡上,荞麦开出了一团团暖色的云。
梳着十八根细小发辫的姑娘,有着清泉滋养的容颜,怀揣的心事很薄, 像一粒石子击破水面荡起了涟漪。
转眼天气已经凉了,转眼就回到了原来坐过的地方。 叫茨日那的村庄,搬出了陈年的酒缸。 一不小心,你又会醉倒在昨日的梦里。
格桑花
多么不同啊,她说: 采摘回的这束花,让整个旅途都显得有些娇气。
淡淡的香,都是从根部散发出的,隐隐还有马蹄细碎的声响。 别的花,一瓣瓣凋谢,最后会四散分离。 多么不同啊,它们干枯了—— 依旧挺立着消瘦的身子,却让人感到冰霜般的刺痛。
白龙江素描
不仅在眼前,还时常在梦里。 一条江,究竟饮喂了多少银色的马驹,浪涛如鬣鬃翻滚,嘶鸣如绸缎顺滑。
枕边有涛声,两耳就不觉寂寞。 那种如影随形的不离不弃,不会顺流而下,也不会逆流而上,多像过去只倾心往返于南北两岸的木筏子。
那种土得掉渣的莫逆之交,与童年时光纠缠在一起。 风车、弹弓、沙包和鸡毛毽子,浓重的方言,谁提起,谁就是与我发小喜泣重逢的人。
在扎尕那听雨
木窗外的黎明,泛起鱼肚的白。 淅淅沥沥的雨声,拥挤着寻找各自的落脚之处。
在扎尕那,最初的雨水,应该是春天埋锅造饭、最早升起的炊烟:看云雾缭绕,万物在蒸腾中蠢蠢欲动。 原野边的架杆落下了鸟雀的音符,那些漫游的羊群,只顾低头赶路,会不会是远方派来的信使?
好吧,既然有人心照不宣,在门后摞起了种子的布袋。 山间无栅栏,伴随着嘀嗒声,让我们的交谈就此开始。
美仁大草原
草的盛宴,在大地端起的盘中。 是盛夏的惊堂木,拍响了这一望无边的绿。
这是怎样的草啊,相依为命的草,一棵是另一棵的影子,一棵是另一棵的替身,不分你我和彼此。 这不是迎风就倒的墙头草,也不是杂乱无章的蒿茅草,这是精神抖擞一律留着寸头的草,盛装的阅兵式接受雪域的检阅。
这是怎样的绿啊,绵延起伏、平心静气、毫无保留的绿,曾在梦里出现过,在梦想间栽种过,在纸张上描述过的都遥不可及。一色的绿,没有杂质、创伤、裂痕和非分之想。
身边的帐房,像垂落下的云朵,任飞鸟掠过,信马由缰,喝茶、寻觅和吟诗,已不分天上和人间。 我乃一介书生,不敢高声喧哗。 擦肩而过的人流中,衣袖里都藏有一小朵达玛花。
扎尕那图鉴
想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的人,不是我,是1926年漫游至此的约瑟夫?洛克。 扎尕那,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地名,以藏语发音,会让慕名而来陕川沪粤各地浓重的方言在舌尖上打滑。
仰望是门修身的功课。 直到云雾散开,一座又一座山好似从天上落下。 万物此时融为一体,迎合发出共鸣:草木攀升寻缝扎根,鹰鹫居高敛翅筑巢,陡峭绝境的崖壁上,也有销魂之舞,成群的盘羊纵身蹦跳,来去自由。
怀揣整座山的人,会牵一匹枣红大马。 背驮夜宿的行囊,不一定走得沉重缓慢。 打两三声响亮的口哨,就在前边带路的当地向导,不时停下脚步,转身等待气喘吁吁的我们。
先画出来再说: 最高处是牧场,除了牛羊,还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起;中间是茂密森林,土壤潮润,延伸的林海应该遮挡住了菌类布下的另一片星空;再往低处,油菜花黄,青稞抽穗,农田在村寨和河流之间起伏…… 涂彩的油画笔,她左手上刚停歇下三支,右手上的一支还在发出沙沙声响。
不是我光张嘴,不说话。 磨房吱呀,夕照清流,为戏水孩童的裸体插上了金箔的羽翼。 自古人间多高山,有名与无名不重要。 重要的是—— 此山,在谁心中盘亘了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