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春节，年三十的一箱橘子，让爸爸痛哭流涕起来，爸爸那悲伤的神情，就那般刻骨铭心地烙在我的记忆里了。

　　那时候我们兄妹都还小，大概就是六七岁的样子。大年三十的晚上，迎完灶神爷后，爸爸捞了一盆骨头肉，我们围在盛满骨头的搪瓷盆周围满足地啃完骨头，爸爸得意地说：“等着，今年还有好东西，爸爸给你们买了好吃的橘子。”

　　九十年代，村子里普遍穷，过年能大块吃肉已经是相当不错了。水果在那个年代本身就是个稀缺物，更不用说，冬季里能吃到的水果就更稀罕了。

　　在农村，应季总能吃到几样自产的果实，秋季的桃子、梨、葡萄，虽不富足，总能压压孩子们的馋。冬天偶尔能吃到和水果有关的，大概就属那个年代特有的橘子罐头了。

　　橘子罐头一般是爷爷奶奶咳嗽时才有的营养品。听老人们说，橘子罐头热着吃可以缓解咳嗽，也可能是物以稀为贵的缘由，被人们赋予了子虚乌有的功效。爷爷奶奶疼爱孩子，总会把那为数不多的果汁分出一些，给凑在跟前的孙子们，那时候，有关橘子的记忆几乎全来自夏日的橘子粉和冬日的橘子罐头。

　　听爸爸一说橘子，我们兄妹四人都延颈鹤望。爸妈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勤劳能干。一年四季，他们很少有空闲，不是在庄稼地里忙活庄稼，就是在挣钱的路上奔波。因此，我们兄妹在同村孩子中是相当幸福的。从穿着到吃住，爸妈提供给我们的样样都是最好的。过年的新衣、上学的新书包，还有炎炎夏日里香甜美味的橘子粉。

　　不一会，爸爸从楼下抱上一个纸箱子，我们飞快围在爸爸身边，等待馋人的水果。当爸爸打开层层包裹的箱子时，里边飘出一股浓浓的腐朽味。橘子是年前的集市上买回来的，等到年三十，大概放了七八天左右。当时交通不便，买东西只能到四天一赶的集市上购买。可能是那年冬天气温较高的缘故，整整一箱平时不舍得吃的橘子，存到年三十时，变了模样，多数已坏掉。爸爸失望地看着眼前满满一箱腐烂的橘子，蹲下身从箱子里往出倒腾。一旁的妹妹和弟弟吵嚷着，要吃丢在盆里的橘子，爸爸大声对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说：橘子坏了，吃不了了。

　　我和姐姐看着爸爸渐渐暗沉的神色，赶紧搭手从箱子里往盆里捡坏橘子，忙活了一大阵，将就能吃的橘子就剩十来个。我们将它们装在碟子里，放到火炉旁的桌子上，一家六口围着桌子相互推让着为数不多的橘子。

　　爸爸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酒，新年的喜悦和酒精的作用，使爸爸的眼圈渐渐发红。他红着眼对我们兄妹道歉：“狗娃们对不起，是爸爸没本事，让你们没能吃上好橘子，明年爸爸一定给你们买最新鲜、最好的橘子。”说着说着，爸爸抽泣起来。看着平日坚强的爸爸突然落泪，稍懂人事的我和姐姐也跟着流起了泪，不知所然的弟弟妹妹也跟着哭出了声……

　　一旁的火炉上，橘色的火苗温煦地向上窜着，时不时发出“呲呲”的响声。空气里的橘子香、腊肉香和酒香交织在一起，调和成了独特的年味。

　　关于小时候年三十的记忆，如今都如即如离。我忘记了后来爸爸有没有如约给我们买最好的橘子。只是依旧清晰记得那年的年三十，记得那箱橘子和爸爸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