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子
大概从三十岁开始,年龄的阶梯悄悄下沉——我。
二十出头的数字娇艳、骄傲,烂漫、浪漫。三十岁前后有了家庭日常缠杂,零碎、忙乱。四十以后开了倍速,那些年怎么过的往往得认真回想,拼凑起时间的影像。然后突然就到了“半百”,又很快超了“半百”,像个加速函数(造了个词,问小艺她说真有)。
记忆里五十应该更老些,同龄人也有同感。可从“阿姨”变成“奶奶”,嫩嫩的小孩儿都有老成的判断,心底那点挣扎彻底灭光。不想相信。可身体知道答案。
眼花。尴尬的是近视镜瞅不清,老花镜不想戴,低头含着下巴,眼仁上翻,从眼镜框上方蹙着眉认字;把眼镜推到脑门上,把字挪到眼前寸许。情急时拇指食指搁到纸上作八字状向外扒拉——想放大“屏幕”,只能自嘲一笑。这模样恍然就成了小时候眼里的老师——皱纹里满是刻板迂腐,黑色镜框上边瞟出来的光严肃又滑稽。那时不懂天道有轮回。
白发。第一根出现的时候一惊一乍,拍照唏嘘。等几根、几十根挡不住地“拔又生”,只能妥协。挣扎似乎在老与死之间。“你年轻吗?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张爱玲实在太犀利,说白了青春易逝和自以为嫩。只能对“老”且还会“更老”的事实和平缴械。没奈何。
皮肤。各种水露脂粉,各种揉搓打磨,焕出些光泽来,可是千万别到小姑娘跟前去。只要一对比,人家的粉嫩圆润是天然的珍珠,自己假里假气的净白是廉价的瓷瓶。
珠黄人老的规律,不可抵挡。演员咏说“不要修掉我的皱纹,那是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这份平静和智慧,将皱纹和白发视为时光的勋章。
小时候特别向往“2000年”,那年被叫作“千禧年”,当时心想跨越一个“千年”似乎很荣幸。殊不知,世界和我都发生了一些事,命运之舟小小位移,渡我走向现在。五十多年的时间打底,也有了些中气,沉淀了阅历。你看——眼力不济,但眼里的世界可小可大,小容得下家庭琐碎,大装得进国际纷争;白发照长,但仪容更加慈祥,遇乱不慌,遇事儿说事儿,一步步处理,慢慢来;皮肤暗淡,但身体暂无大恙,荤素都吃,饮食正常,作息随意。心路一直安详,心思也还坦荡。
回首半百人生,辛苦奔忙大都已过去,之后的人生更加自由,有实力就开道架桥,没能力绕开是识时务;珍惜自己,过好当下,有所为有所不为,不随便介入别人的因果。人生一次次提醒我,和命运一起前行,不迷茫,不慌张,太阳下山,还有月光……
五十而已,未来还漫长。
(摘自《芸子的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