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东

　　凤凰涅槃，表达中国人对历劫重生、生命永恒的执着追求，诵扬中华民族不畏痛苦、不断升华的自我净化精神。

　　凤凰怎样涅槃呢？古籍传说：在每一只凤凰涅槃前，都要飞越千山万水去寻找甘松，收集甘松香草为自己涅槃筑巢。之后，点燃甘松，浴火重生。

　　一、甘松为何物

　　传说这么奇妙，甘松到底是啥东西？

　　甘松，是古人推崇的罕见香料，中国传统香道文化、中药文化、宗教文化中的极品——甘松香。甘南是甘松香的地道产地，从魏晋到隋唐时代的舟曲、迭部就曾因甘松而得名。

　　汉朝成书的《神农本草经》奠定了中医理论得以广泛实践应用的辨症方药基础。可惜，甘松并没有在此典籍中被记载。但是，随着两晋十六国时期，北方和南朝佛教的繁荣，甘松香被列为必需的珍贵供养品，逐渐被北方民族政权贵族和南朝世家士族信徒所追捧，配香服散成为魏晋世风。

　　二、沓中西邻

　　东汉明帝时，佛教传入中国，一批佛经中提到的古印度香料，随之在中国本土逐个被辨识。梵语称为苦弥多的甘松，最早在西部白龙江和岷山之间，被大量发现。甘松的产地，逐渐演化成为地名，衍生出诸多历史故事。

　　三国时期，蜀汉将领姜维种麦沓中（今舟曲县），防守魏国南下入川。公元263年，邓艾兵分两路灭蜀，西路派金城太守杨欣率部从甘松南下，东路邓艾率部沿宕昌岷江（羌水）南下夹击沓中姜维。西路杨欣部翻越岷县南面的岷山，从甘松东进击败姜维西线驻军，蜀汉劲旅著名的“无当飞军”在舟曲县华年古城覆没。甘松，就在沓中以西，天险腊子口以南的地区，今甘南舟曲县和迭部县的交界地带。

　　三、宕昌国

　　魏晋南北朝时期，把东从甘肃文县西到迭部达拉沟的山脉，称为甘松山。

　　公元408年左右，为遏制南朝刘宋从川蜀北进，缓冲西面甘青草原鲜卑吐谷浑河南国东侵，牵制东面武都地区白马氐人仇池国袭扰，北魏世祖拓跋焘大力扶持白龙江流域的宕昌羌人势力。《魏书宕昌传》记载：“懃孙弥忽，世祖初，遣子弥黄奉表求内附，世祖嘉之，遣使拜弥忽为宕昌王，赐弥黄爵甘松侯。”白龙江流域参狼羌首领“勤”最早控制今舟曲迭部的甘松地区，在仇池石昌周边，因此被称为宕昌羌，孙子弥忽被北魏封为宕昌王，重孙弥黄被北魏封为甘松侯。

　　公元442年，南朝刘宋文帝元嘉北伐前后，北魏在川陇西线，封宕昌王为河州刺史，达到控制今甘肃南部“河洮岷宕武”地区的目的。宕昌羌人在北魏应对刘宋北伐的征战中，进占附庸南朝刘宋的仇池国地盘，夺取仇池国前世子杨保宗曾亲自镇守的战略要道“石昌”（今宕昌县）。公元457年，南朝刘宋孝武帝刘骏封“辅国将军梁瑾葱（弥忽）为河州刺史宕昌王”，给宕昌羌王赐姓“梁”。公元478年，北魏“封河南公梁弥机为宕昌王”。随后，又遣使“拜弥机征存大将军，西戎校尉，梁益二州牧，河南公，宕昌王。”公元485年，北魏“遣使拜宕昌王梁弥机兄子弥承为其国王”，正式认定宕昌属国。

　　宕昌国给北朝和南朝的贡品里，除了河曲马，黄芪、当归、文党，也出现过甘松。

　　四、芳香之州

　　北魏分裂为西魏和东魏，又演化为北周和北齐。北周时期，在白水江流域邓至羌居地（三国邓艾阴平小道）今甘肃文县西南部，设立松州，《新唐书》记载“以地产甘松名”。

　　公元553年，针对吐谷浑河南国对西部边境和宕昌属国的不断侵扰。北周派贺兰祥和宇文贵率军攻取吐谷浑的洮阳和洪和二城，在今临潭卓尼两县设置洮州。并在白龙江流域，宕昌国与河南国交界的叠川，今迭部洛达东面，设立恒香郡（今舟曲丰迭），建立甘松防，直接军事干预吐谷浑东进。

　　公元565年，北周派大将军、岷州刺史田弘讨灭宕昌国。在其地设立宕州，下辖甘松郡和宕昌郡，并在甘松郡设立常芬县。公元576年，北周派太子宇文赞率军再击吐谷浑后，吐谷浑王夸吕弃都远逃。北周在甘青川交界原吐谷浑占据的地区正式重新建政，在白龙江河谷建立叠州（今迭部县）、芳州（今舟曲县），宕州（今陇南宕昌县）、武州（今陇南武都区）。公元577年，在甘松防设立芳州（治所常芬县封德城）。芳州下辖恒香郡和深泉郡。恒香郡下辖恒香县和常芬县。

　　《太平环宇记》记载：“取其地多甘松芳草为名。”州、郡、县都以芳草、香芬起名，一派芳草凄凄的景象、弥散淡淡香草的味道。

　　五、隋唐松州

　　隋唐承袭北周的建制，芳州、叠州辖域基本没变。

　　公元628年，唐太宗李世民设立松州都督府（今文县西）。管理今川北的懿州、阔州、雅州等25个羁縻州。主要负责“抚慰诸藩、辑宁外寇”，管理党项、白兰等诸羌的军事民族事务。

　　北宋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和乐史的《太平环宇记》记载：“贞观三年（629年），又移松州于芳州城，即常乐城。”唐朝建立松州都督府一年之后，将松州迁移到了芳州，长乐城就是舟曲封德古城。这一条很重要，可以肯定到贞观十三年，叠州都督府设立之前，唐贞观年间的松州，就在舟曲封德古城。

　　唐宪宗宰相李吉甫编撰的《元和郡县图志》，是新旧唐书写作的参考，但记载很简略，松州是北周龙涸郡改置的。“武德元年（唐高祖李渊618年），陇蜀平定改置松州。贞观三年置都督府后但为州”辖嘉诚、交川两县，其中嘉城县“甘松岭在县西南十五里”，史料到贞观三年突然结束。《太平环宇记》续写《元和郡县志》，补充了贞观三年松州迁芳州，芳州城即常乐城，神龙元年废州，属县归叠州的情况。

　　五代的《旧唐书》记载松州，未提及唐初的变动情况。只有“永徽之后，屡有废置”“据梁州之地，割属剑南道也”，说明唐高宗李治永徽年间（650年—655年）松州经历废置，并把松州从陇右道划入剑南道，松州地理概念再次转移。北宋的《新唐书》记载模糊简略，着重记述唐后期的地理志变化。

　　唐太宗李世民贞观年间的松州，可不是今天四川的松潘。

　　六、唐蕃首战

　　贞观十年，吐蕃求“尚公主”。

　　贞观十一年秋，吐蕃借口唐朝拒绝求婚是吐谷浑作梗，出兵攻打吐谷浑，吐谷浑王逃往青海湖西。

　　贞观十二年（638年）7月，吐蕃寇弘州（今碌曲西南），8月初在打败党项、白兰之后，松赞干布亲率20万大军，开始寇关松州（舟曲封德古城），称“遣使贡金帛，云来迎公主”松州之战爆发。

　　松州都督韩威轻敌出战被打败，丧失叠州前沿。吐蕃攻松州城十余日，周边阔州、诺州的党项羌相继反叛，松州告急。唐太宗派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右领军将军刘兰为洮水道行军总管，兵分5路率步骑5万击之。战后，唐太宗李世民答应求婚，时值吐蕃本土内乱，双方罢兵。

　　松州战后的第二年，唐朝开始调整强化松州（芳州）的防御，把防线的核心前移到了叠州。贞观十三年（639年），设置叠州都督府。管理叠、岷、洮、宕、津、序、壹、柘、嶂、玉、盖、立、桥等州。吏部尚书侯君集在叠州合川县城建立合川守捉，编制1000人。这是唐朝在西北最早独设的军事机构，是专门的戍边部队，不是寓兵于农的府兵。公元714年，唐玄宗李隆基才设立陇右节度使，派7万职业军人分守诸州要地，先后建立立临洮、莫门（驻今卓尼羊巴古城）、镇西军（驻今临夏河州城）等10个军3个守捉，叠州合川守捉列为其属。

　　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入吐蕃，双方迎来20多年的和平期。松州战后，今川西甘孜阿坝一带的“康巴汉子”——党项羌人部族从川北大批进入甘南叠州、芳州、弘州、洮州，填补吐谷浑留下的空白，唐朝设州县安置。早在贞观九年前唐朝已给党项羌首领拓跋赤辞赐李姓，任西州都督，让党项羌人成为唐蕃之间的缓冲。甘南州文化馆树立的唐李将军碑，据李振翼先生考证碑主为党项羌裔，李唐赐姓，不无道理，也可以说碑主是隋唐时代，融入甘南的康巴汉子。

　　唐高宗李治龙朔三年(663年)，吐蕃灭吐谷浑，吐谷浑王翻越祁连山逃亡凉州（今武威）。上元元年（674年），吐蕃攻入芳州的丹岭，洮州的密恭二县，当地党项羌人被杀掠并尽，唐朝废除二县，准备把党项王族东迁庆阳。上元二年（675年），芳州陷于西蕃。之后，唐蕃双方在芳州陷入拉锯战，一时收复，一时失陷，难以安定。大周武则天神龙元年(705年)，移用常芬县名属叠州。唐朝废除芳州，原芳州西部并入叠州。

　　《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叠州的贡赋，唐玄宗李隆基开元时期“贡：甘松香、麝香、酥，赋：布麻”，甘松香是盛唐时甘南叠州的皇家贡品。

　　七、甘松文化

　　近年来，古芳州（松州）、叠州留下的吐蕃苯教经典在甘南舟曲密集发现，使中华民族的古老文化宝藏再次闻名于世。也从另一个层面支持印证了唐代的芳州、松州所在。

　　在舟曲吐蕃苯教典籍中，构成世界的水、土、火、风、空五大元素，由五种动物表示，鲁（龙）代表水，狮代表土，虎代表风，马代表空，而火由凤鸟（大鹏金翅鸟）来代表。这一点，不同于中原的五行，更世俗更具象，依照五大元素的调和，来具化世像。舟曲藏族保留了佛教传入吐蕃前的诸多古老文化传统，与周边不同，直到清代才渐渐转变信仰，堪称吐蕃文化的宝库，语言民俗的活化石。

　　或许是秉承凤凰涅槃的远古传说，白龙江流域藏族的火葬习俗。在轿棺上装饰日月和神鸟，点火前还要摆放粮食、香草作为缘起加持物，有的地方仍然保留添加甘松香草的古老做法。舟曲藏族“神鸟救世”的民间故事，妻女服饰拟凤鸟装扮，把俊俏依人用服饰来表达，“生以凤鸟为美、霓裳羽衣，死以凤鸟引归处、灵魂安然”，古老的习俗仍在延续。

　　八、归题结语

　　明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吸收了隋唐梵文香药32种。记载甘松香产于川西松州，由于其味甘，所以称为甘松香。

　　其实甘松的气味很独特。就和榴莲、臭豆腐、螺蛳粉一样，有一点汗脚的腥臭气味。但点燃起来，却散发着阵阵松香，气味浓郁，层次分明，魏晋隋唐时期被大量运用到宗教活动中。随着开元三大士和唐密的兴盛，甘松水涨船高成为世俗的追捧物，在医药、饮食、民俗、起居等领域广泛应用，青藏盛产麝香、甘松，著名的唐蕃古道也被称为香料之路。

　　唐武宗之后，甘松渐渐淡出世俗。但是作为“醒脑开窍，驱邪扶正、疗疾养生”的芳香型药材，在中医、藏医、香道、养生、美食领域继续发扬光大，大家爱吃的四川麻辣香锅里，甘松也是一味秘制的香料。

　　甘南与甘松的缘法由来已久。如今，甘松也是甘南州知名的道地药材。甘南发展的诸多产业中，就看能否再续前缘，让甘松香草再洒芬芳，让大家在衣、食、住、行中感受妙用，让生活更有雅趣和品味。

　　松香里的舟曲，芳草里的甘南，一言岂能说尽。